他去联合那六户佃农,一起向陈虎讨公道。可那六户人一说起与陈虎减租的事,都当起了缩头乌龟。这个说,我忙着呢,那个说,这事,还得慢慢说。他可不想慢,径直走进了陈龙那座两院大门。陈虎依然笑咪咪地跟他客气。说,吃没有,没吃,家里再做。他可不是为吃饭来的,说话也就单刀直入。说,那六户人,迁来时就说好的,租子是二分成。可怎么又变成了五五分。陈虎说,是二分成呀。至于五五分,那是租用农具,牲口,籽种和肥料以后,算出来的,大家都愿意的呀。万有财就说,你这就叫剥削了。给政府当面一套,背后一套。陈虎就冷笑一下说,万村长,咱说话可得对起良心,我怎么就剥削了。上次工作队来,一百多亩土地,一分钱没要就分给你,我说二话了吗。那土地是你的没错,可那也是我陈家用钱当着来的。别的咱不说,你现在就把当钱和这几十年的利息还我,我啥话不说。万有财一听陈虎提起当年当地那茬子事,就气得说不出话来。憋了半天,才撂下一句话说,你等着,咱有的是说理的地方。就气哼哼地走了。
他到丫河口找到区政府,反映陈虎阳奉阴违剥削佃户的事。李区长说,这事政府的文件里头可真没说这么细。按说,二分成的地租,不高。咱陇东专区才规定了三七分成。可对无农具,无耕牛,无籽种的三无农户来说,租子咋定,就只有互相协商了,总之以双方都能接受为原则。万有财反映陈虎的事,李区长根本没当回事,反倒问起陈虎的情况来。李区长说,现在,要成立区参议会,人员按三三制的比例组成。陈虎能二租地,也算是个开明地主,你看能不能让他进参议会。这一说,万有财就跳了起来,说这绝对不行。陈虎是啥人。是恶霸地主呀,他大和他哥,是被红军镇压了的,他跟共产党有仇哇。李区长就说,你别着急,不是征求你这个村长的意见吗。既然你反对,那就不进了。接着,李区长又谈起了另外的事。说,万村长,怎么听说你还有赌博的行为呀。万有财就有些不好意思,说,那都是几十年前的事了,现在再没赌过。李区长又斟酌了半天说,万村长,我还听说,你怎么和儿媳妇,还有点,有点不清呀。这一说,一下让万有财无地自容。他结巴了半天,才问,这是谁说的。李区长就说,不管是谁说的,咱共产党的村长,可要走得正,行得端呀。万有财就点头称是,一脸狼狈地离开了李区长的房子。
在从丫河口回家的路上,万有财别提有多难受了。李区长的问话,让他一下子就没了底气。和儿媳妇不清,那是畜牲的行为呀,可他万有财,就变成了一只畜牲。
事情还要回到民国十年。那年,他的老婆和大儿子万世瑞都饿死了,留下过门不久的大儿媳妇改花。那娃也可怜,吃野菜吃得身上浮肿透亮,可总算没从阎王的门里拖进去。等饥馑过去,日子稍有好转后,他总怕大儿媳妇走。改花还年轻,要是走了,老二万世安的媳妇咋办,他一直想让老二把改花续上。可老二当时还小。就得等。在等的过程中,你想吧,一个死了妇人的光棍,有个年轻轻的寡妇儿媳在身旁,他就生出了那个畜牲的心,晚上钻进了改花的窑里。改花开始说,大,这不行。他说有啥不行的,大疼你。就和她有了那裆子事。可不长时间,改花就不来红了。他就着急了。给不满十六岁的二儿子万世安说,咱家里穷,就把你嫂给你续上。万世安不愿意,他一个巴掌就把万世安扇到了改花的窑里。
生下娃娃,是个短命鬼,不长时间就死了。他看改花伤心,又免不了去她的窑里。那万世安对这桩婚事本不太情愿,也不好好和改花亲近,他就时不时地还做出那畜牲的事。当了村长,他就想该断了,可他还是忍不住尝那刀口之蜜。以至连李区长都知道了这桩丑事。
到了芦花湾对面的间畔上,他拣了个地方坐下来,眼看着对面这个让他高兴也让他伤心的地方,心里说,该断了,再这样下去,就没脸活在这个人世上了。可他还是不明白,谁会把他和改花不清的事,告给李区长呢。他看着陈虎家那高大的堡子和宽阔的院落,心里说,就是你陈虎,除了你,芦花湾没第二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