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当家,不知道柴米贵。当了陈家掌柜的陈虎,现在才感受到了当家的难处。他们家,已经不能和过去同日而语了。首先是家破了,人亡了,再也没有了往日的气派和奢华。其次是地割了,钱没了,日子日渐艰难起来。尽管一家人还住着过去的豪华大院,但那已经是日落西山,看不到啥好光景了。每当陈虎抬头看到不远处那座高大的堡子,就觉得它阴森森的。他不知道他大和他哥为啥会想起建那么个东西,最后让那东西要了他们的命。他有时就想,为啥都不爱做个普通老百姓呢,像秦天宝家,一辈子与世无争,平安和顺,多好。家里无灾无祸,那才是真正的幸福。可转念一想,家家都有难念的经。羡慕人家干啥。活人,也不能活得太孽障了。人怂被人欺,马怂被人骑。这个世道里,就看怎么个活法呢。已经生在这样一个家庭,就该立足这个家庭的现状,应付当下的事情吧。
当下是个啥呢,他陈虎也被人欺得不行了。欺负他的,就是那万有财和他的儿子万世祥。万有财上次本想煽动租种着他地的几户农民,减下租子。可那地租已经够低了。二八的租子,那也是他陈家有史以来最低的租子了。至于最后五五分,那也是他和几户农民协商好的。他们连种地最基本的牲口,农具,种子都没有,要啥没啥,最后能分到五成的粮食,已经够好了,还要咋的,他陈虎总不是个施舍的人吧。一大家子的人,也要吃饭花销吧。这万有财白白拿去一百多亩土地,还嫌不够,还要煽动佃户闹事,安的又是啥心。他让万有财把当年当地的钱和利息还回来,就是让他明白,陈虎也不是个好捏的柿子。
事过不久,万家又开始找茬。分给万有财的那一百多亩地,有一部分与陈家的地连畔。过去为了耕作方便,打通了地埂。可万有财的小儿子万世祥耕地时却不认账,硬从他家的地里耕了进来。他找到万世祥说,你耕你家的地,你耕我陈家的地干啥。万世祥说,哪是你陈家的地,地埂在哪里呢。他说,这地,过去当然有地埂,现在没了,不等于地就是你万家的。万世祥说,过去是过去,现在是现在,过去你们陈家,高堡子快枪,高骡子大马,谁敢惹呵,现在是落地的凤凰不如鸡了。他说,娃娃,你说话不要太放肆。万世祥说,放肆咋啦,把你个红军镇压了的恶霸地主家,还想翻身逞能咋的,小心我让工作队来,再镇压你一回。
万世祥的话,让他心痛得几天都没缓过来。他知道现在陈家的处境,再不是从前的陈家了。他需要找到心理的支撑,再不能让这小子欺人太甚了,可办法在哪里呢。
这天晚上,他把一家人都叫在他妈文莲叶住的正窑里,一起商量今后的日子咋办。他妈文莲叶已经一大把年纪,可依然耳聪目明,思路清晰。家里出下的事没有让她垮掉,相反让她更硬朗了。她说,咱家里遇下的事,那是老早就积下的。现在受人欺压,那也是咱家的报应。现在,该到咱们过艰难日子的时候了。
她让全家从现在起,人人都要学会自己养活自己。家里的下一辈不能再当少爷小姐了,要自食其力。她对家里需要干的活,做了分工。让陈虎还是管好外面的事,几个儿媳除了家务活计,能下地的,也得下地。已经长大的孙子,孙女,要参加家务劳动,下地干活,不能再在家里吃闲饭。说完这一切,她留下陈虎和大孙子陈来武,让其他人散了。
陈来武已经长得人高马大。自从家里出了事,就一直在憋在家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闲得发慌。
当下,文莲叶就叫陈虎和陈来武两个,拿了镢头铁锨,搬开窑一侧的桌子,开始往下挖,没挖几下,就露出了一块石板,掀了石板,下面是一口密封的瓦罐,起出来打开,是一罐真金白银。
文莲叶说,这是早先埋下点根底子,就是为了应付不时之需。现在也该让它出世了。说完就让陈虎和陈来武坐下,接着说,咱们家,也该有个到外面干事的人了。现如今,想保住家里平安,没有个说得起硬话的人不行。来武已经长大了,再不能这样闲呆在家里,我想叫你去投军。投谁呢,的军队与咱有冤,咱想去投,人家还不见得要。马家的军队,别族异类,心地歹毒,不是咱该去投的地方。要投就去投中央军,中央军毕竟势大,现在也是国民党在坐天下。就盼望你投了军,能有点出息,家里也能得到你的庇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