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董志塬畔的山道上,走下来一老一少两个人。老的佝偻着腰,步履蹒跚,不停地咳嗽,喉咙里像拉风箱似地丝丝响着。他肩上背着毛褡裢,柱着一根拐杖,须发已经全白。小的十岁左右年纪,有些顽皮。一会儿蹲在路旁的草丛里捉蚂蚱,一会儿又跑到前边,回头又等那落在后面的老汉。
这老汉就是早年跑出芦花湾的万有福。
万有福那年从红军部队逃走以后,就一直流落到西峰一带,重操旧业,继续干起了乞讨的营生。他命里注定要吃这碗饭,那就谁也改变不了。从民国十八年开始,他跟着卯举人投到陈圭璋的兵营,到民国二十四年逃离红军,六年多的兵营生活,尽管不忧衣食,无需乞讨糊口,但也让他失去了太多的自由。他过够了受人管束的日子。当他一离开那个叫人头疼的地方,就重新拾起过去的行头,一头扎进了他所熟悉的生活,真有了一种如鱼得水的感觉。
在他离开丐帮的那些年,乞讨营生已十分萧条,早没了过去的阵势和热闹。西峰的丐帮大都各自为阵,既缺乏组织,也没有活力,讨口的人,大都是些身有残疾,头脑不清的人,整日里愁眉苦脸,为着安顿肚子而辛劳,活得一点意思都没有。他一来,竹板一打,快板一唱,一下子就彻底改变了过去的现状。
慢慢地,乞丐就都汇聚到了他的跟前。红白喜事,过寿满月,新房上梁,店铺开张,只要有事,他们都免不了要去,去了自然也是打起竹板唱几句,或是爬在灵前哭两声,都能讨得个众丐欢喜。
后来,遇到了一件事,使他的晚年生活有了不一样的结局。
那时,在南门十字,有一个经常在那里讨要的瓜女人,年龄不大,但神经已经不正常了。也不知是哪个坏怂,把这瓜女人哄骗睡了,这女人的肚子就渐渐大了起来。有一天,寒风正紧,万有福和他的丐帮们,路过南门下的涵洞,看到这女人躺在涵洞下面嗷嗷的叫唤,同行的一个乞丐就说,这瓜女人要生娃了。他心里就格登了一下。想这寒冬腊月,一个瓜女人在这涵洞里生娃,冻不死也得难受死。于是,就叫大家拾了柴禾在女人旁边生着。可是他们当中,没一个会接生的。就他一个年龄最大。看到女人难受的样子,他也顾不了许多,就挽起袖子为这女人接生。女人整整一天没生下来。晚上飘起了雪花,女人的喊叫声越来越急,而且开始流血。可他也没有一点办法。半夜时分,这女人终于生了,是个儿子娃。他就用自己的破棉袄,把这娃娃裹了。谁知,回头再看那女人时,只见她已血涌不止,天快亮的时候就没气了。
从涵洞出来,外面已经积下了厚厚一层雪。他让乞丐们把那瓜女人的尸首抬到城外,找了一块凹地,草草掩埋了。
他抱着那娃娃,站在塬畔上,看到满塬都是白茫茫的雪,就给这娃起了个名字,叫雪娃。
有了这个娃娃,喂养就成了头等大事。他记起住处附近有一家刚生了娃娃,就抱着雪娃上门讨奶。一到门口,就打起了竹板儿。掌柜的,你行行好,看看这娃没妈了,刚生的娃娃没奶吃,一条小命就难保。给口奶,养条命,老天都看你情义重,叫娃吃了能活下,叫花帮你把雪扫净。说着,就叫大伙拿了扫帚铁锨,帮助这家人清理积雪。那家人看这娃娃凄惶,就抱进去,让家里的妇人喂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