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冯道是前任文坛领袖,田敏则是当今的文坛领袖。
刊印九经之事虽由冯道主持,可校对九经的人正是田敏,国子监卖出的每一本九经上,都印着有田敏的大名。
在周朝境内的读书人心中,田敏是众望所归、名副其实的儒学领袖。
郭荣即位之后为让文人归心,还曾赐诏书给田敏,夸赞田敏是儒学之宗师,荐绅之仪表。
冯吉连忙扶住田敏:“田老丈就莫白费功夫了,范相公的意思,就是陛下的意思,你去宫中,只会让陛下难堪罢了。”
范质对冯吉的安排,正是郭荣的意志。
郭荣不愿意再见到一个权倾朝野的权臣,更何况,上一个这样的权臣正是冯吉的父亲冯道。
冯吉对此亦是心知肚明,对于宦途他早就没有了追求。
罢,冯吉就想将田敏按回座位上:“田老丈你都年逾古稀了,不应轻易动气,还是快坐下吧。”
冯吉心中所想,田敏如何不清楚呢?他只是咽不下这口气罢了。
密友冯道为了下苍生的安定付出了毕生的精力,为何朝廷要像防贼一样防着他的儿子呢?
自己,还有尹拙他们,为了儒学的复兴努力了一辈子,到头来却被朝廷扔到了太常寺、国子监这样的闲散衙门,不闻不问自生自灭。
田敏一巴掌推开冯吉的手:“老夫年老身不老,身体还健朗着呢!”
“倒是你。”田敏瞪着冯吉脸颊上凸显的颧骨:
“年纪轻轻的,就瘦得像具骷髅,面色还白得吓人!你是不是夜夜笙歌去了?令尊的教诲你莫不是全然忘了?”
冯吉干笑着摸了摸自己的右颧骨:“怎么会呢?家父的教诲我是一刻都不敢忘记,只是最近夜间有些失眠,身子清瘦了些。”
“你啊”田敏长叹一声,摇了摇头,显然是不相信冯吉的辞。
冯吉只能尴尬地挠了挠后脑勺,田敏这些年每次见到冯吉,就要因为冯吉身体清瘦而数落他一番。
所以冯吉自五年前身体开始变得削瘦后,就不太愿意见到田敏了。
不过今日冯吉抱着目的,掐准了田敏来太常寺例行巡查的日子,特地来见田敏一趟。
田敏一屁股坐回座位上,继续吃起早餐来:“吧,你今日来太常寺,所为何事?”
“没事我就不能来看看田老丈吗?”冯吉将绣帕折叠起来,收入袖郑
“瞎扯。”田敏气得将瓷勺丢在碗中:“老夫就任太常卿也有半年多了,这半年里老夫可曾有一次,在太常寺见到过你?”
将盛着栗米粥的碗粗暴地推到一边,田敏抓起装烤饼的油纸包,狠狠地咬了一口:“哼,你就直吧,没必要在老夫面前藏着掖着。”
闻着飘散开来的浓郁韭菜味,冯吉嘴角抽了抽,轻声道:“我今日来见田老丈,是为九经之事而来。”
“九经?你想做甚么?”田敏陡然警觉起来,刊印九经可是田敏一辈子的心血。
冯吉清瘦的脸上浮现出一抹笑意:“我想获得国子监刊印九经的专营权。”
“此事你去国子监找尹祭酒就行了。”田敏低头吃着烤饼,漫不经心地道:“老夫只是负责校对九经罢了,经营贩卖那是国子监的事情。”
在今年四月冯道离世后,田敏就成了刊印九经的实际总负责人,只是当时工程已经到了收尾阶段,郭荣并未特别给田敏安排一个差遣。
冯吉自然清楚内情,脸上依旧挂着浅浅的笑容:“尹祭酒已经同意了,若是田老丈也能认同由我来专营九经,我想事情会更方便些。”
出了田敏办事的公房,将门轻轻阖上,冯吉迈着轻快的步伐行走在太常寺内。
一旁破旧的房门忽然被推开,一名与冯吉相熟的太常寺博士从房内出来,见是冯吉,略有吃惊。
“这不是冯二郎吗?今日是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
“心血来潮,想来看看罢了。”冯吉微微一笑:“秦博士,多日不见更显矍铄了。”
秦博士抚着颌下长须,呵呵笑道:“对了,冯二郎你听今早军巡院的变动了吗?”
“听了。”冯吉点零头:“有三名官员被左迁至西北灵州去了。”
秦博士感慨道:“还是我们太常寺好,每日要么喝茶聊,要么下棋弹琴。”
冯吉转身欲走,秦博士忽然扯住冯吉的衣袖:“我听冯二郎你已当上了翰林学士?以后成了宰相,可得关照关照我啊!”
“哪里,我目前仍旧是太常少卿。”冯吉不着痕迹地收回衣袖:“翰林院有些太过嘈杂了,我不喜欢。”
在秦博士吃惊的注视下,冯吉头也不回地离去,只留下一句:“太常寺很好,我只想过平静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