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十万的怨魂说没半分感觉那是假的,光是不时刮过的冷风都比别处要凉些,加之枯木林立,碎石乱岗,活脱脱就是处占地甚广的坟地。
胯下马儿开始打起响鼻,有些不乐意再往前去了,小姑娘把脸埋在马鬃里,嘴里已经念叨起了无量天尊。能让这天不怕地不怕的丫头缩起来可是件顶难的事,要让剑冢天天被她烦得要死的老头子知道了,多半很乐意天天装神弄鬼来吓唬她。
丫头脸被马鬃掩的严严实实,闷声闷气的问道:“师傅,还要多久啊。”
“快了快了。”苏敛一脚踢在马腹上,磨磨唧唧兜着圈子的大马总算是跑了起来。
入得拒凉城,阴风更甚,三伏时日小姑娘却打了个哆嗦,也不知是冷的还是怕的,苏敛脱下长袍披在她身上抬头望去。
那通百石铁锅就置于城头,锈迹斑斑不说还缺边破底,雨打风吹了这么些年还没烂透也颇为不易,谁能想到当年就是这么一口不起眼的大锅,烹煮了八万活人做肉汤?
“真不容易啊。”
苏敛摇了摇头,像是在说那口锅又像是在叹那二十万南陵百姓。
既是死城,自然很安静,夜幕将至就显得愈发静逸了,城道上就只能听到马蹄滴滴哒哒作响,不是一匹两匹,是马队夹杂着车轱辘的声音。
六月三,剑炉关。枯山剑炉三十年一开,开炉关炉皆在同一天,这个时候出现在拒凉城的人,不管是不是为那柄枯山剑,至少往枯山而去是肯定的。
比起那披甲戴胄的马队,苏敛座下这匹大马可就寒酸多了,小一些的青骢马更是掀起了马蹄子,不安的打着响鼻。
够胆子来鬼城的人不多,有胆子闯枯山的人更是少见,坐在马轿里那位貌似对他二人起了些兴趣,撩起帘子问道:“去往枯山?”
许是人多了,小姑娘胆子也恢复了些,只是对方那倨傲的模样让她很是不爽:“去哪与你何干?”
领头的甲胄将士一勒马缰,冷哼一声手上马鞭就抽了过来,丫头惊叫一声,忙缩回脑袋。苏敛眉头微皱,屈指轻弹,势大力沉的马鞭当即断作两截。
那重甲将士一挑眉,抛下手中半截马鞭,提起大钺就要策马逼上,却被轿子里那位抬手拦住了。
“小生并无恶意,此行枯山观二位似是同路便想结识一番,不曾想闹出此般误会,实在不雅。”轿子里伸出一双白皙的手掌,冲两人抱了抱拳:“小生家人无礼了,在此向二位赔个不是,还请多多包涵则个。”
小姑娘撇了撇嘴,哼道:“只观其帘,不见其人,你这道歉方式倒也风雅得很。”
“呵呵,小生自幼体弱,忌风寒,城内阴气过重,沾染上可就麻烦了,还望姑娘多多体谅。”帘内那人呵呵一笑,窗帘轻动,目光有意无意落在苏敛身上:“小生这些年来姑且算是讨教过甚多剑师,不敢说剑道登堂入室,倒也称得上窥得一二。阁下区区弹一指便有如此剑气,又为枯山而去,自不是无名之辈,恕小生眼拙,敢问阁下是?”
苏敛捏了捏丫头气鼓鼓的脸颊,笑道:“苏家剑魁。”
可以清晰的看到帘子动了动,半响,才听到里面说话:“堂堂剑魁也看得上区区一柄枯山剑么?”
“好剑可不嫌多。”
那人总算无奈了,摇了摇头道:“也罢,既然阁下不愿如实相告,小生自是不多叨扰了。”
马队来得快去的也快,令行禁止彷如军旅,待人走远小姑娘这才翻了个白眼小声嘀咕道:“吊着个文袋子说话,他不嫌累我都嫌累,恶心死了,洛姐姐就没他这么酸气。”
“九年不中秀才,若不是借着他爹的名头,怕是连入泮的资格都没。往往越没学问的人越乐意作出姿态,像你洛姐姐那样腹满诗书,便是闭口不言,谁又敢说她无才?自然没人说酸气了。”
“师傅你认得他啊?”
“师傅认得的读书人可就只有你洛姐姐,只是这趟枯山,能说得出孔孟大经,写得了之乎者也的剑客约莫也独这一位了,多少有些印象。”苏敛望着马不停蹄穿城而过的马队,无奈的摸了摸下巴:“这趟剑炉还真叫那女人算死了,既然这家伙都来了,那李隶奴可没理由不来,唉,难哪。”
那酸书生念书不行,练剑却如妖孽,六岁提剑,十岁已成剑罡,十三可生剑气,待到年至二八,更是两袖白练剑意沛然。若不是念书耽搁了精力,多半早已凭剑入圣,为此不知被他爹吊起来打了多少次。
堂堂国子监大祭酒之子,焉有读不明圣贤书,书不下点墨诗的道理?这是世人的道理,却不是他爹的道理,那老头读了一辈子圣贤书,单论才学,便是洛子书见了,也得称上一声夫子。可在狼性的大凉王朝内,纵是只比宰相低上半品,那朝堂之上芝麻绿豆大的武将,还不是照样看他不起。
大凉的河山是寸血寸肉打下来的,可不是靠三寸之舌说教来的,戎马一生,能入得朝堂的,哪个不是刀口舔血用命换来的地位?那群斗大字不识的莽汉将军,还就真敢把他不放眼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