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兴十六年，北汉发生了两件大事。

这其一是皇后的薨逝，其二便是初秋大皇子暗中受皇命对朝野上下贪腐的彻查。此番牵连甚广，牵扯出来最大的案子竟是宋霖与贤王世子刘子衿联手推翻他父亲三朝元老宋光！据查，宋光贪腐三万运往边塞的粮草。这一查可要紧了，竟牵扯出来他与南梁萧环私下勾结，向其暗中提供粮草多年。而宋光身为三朝元老，自然是轻易动不得的。对他案子的审理直到冬月皇帝回京才下来。

这竟是我们滞留在漠北多月的缘由吗？我却是不得而知的。只晓得后来，凡涉案人员有问斩的，有充军的，而宋光被废了一切职务，折了朝中党羽，散了家中仆人，闲居在家，院外重兵把守，院里却再无人问津，只留了他一条老命苟延残喘着。而他的儿子宋霖将功抵过，一点儿也没受牵连，只罚了三年的俸禄，至此，此案竟算是告一段落了。

我是在刘朝宗的寝殿外见到淑妃宋氏的，她青衣素布裹身，珠光散尽，面容好生憔悴。据说宋氏一族的案子一下来，她便是跪在这里了，不吃不喝也有好些时辰了。正值刘朝宗要见我，我在殿外瞧见了她，于心不忍，想要扶她起身，一时却找不到宽慰之语，只好说道，“回去吧。”

她抬头看了我一眼，我这才发觉她欲哭无泪的绝望的眼睛。曾几何时，这双眼睛带着家族的荣光，盛气凌人，而今它的主子却因家族落难卑微不堪，一身傲骨被碾损成灰，散在这样一个阴冷的大风天里。

“此事本不会牵连到你，而今你跪求在这里，却是难不落人口实了。”我俯下身子，将身上的大氅脱下搭在她的身上，又为她理了理碎发，“回去吧。”

她却固执地跪在地上，一动不动，“婢妾身份低微，承不住娘娘这样的恩情。”

“你是太子殿下的侧妃，是兵部尚书宋霖的嫡亲女儿，身份哪里低微？而今你自作下贱是给谁看？让旁人如何看你，如何看你父亲，又如何看殿下？”我见说不动她，不觉多了几分怒意，“你宋氏一族犯得是灭门的大罪，圣上已然与了你家最大的恩典，你还要求什么？”

她将目光投向紧闭着的殿门，道，“求几床棉被，让祖父在这寒冬能感受到几分温情，求几名婢子，能够照顾祖父的生活起居，而祖父身为三朝元老，想为他在终老之年，求个真正的安眠之所。”

她的心思我是能知晓一二的，就像这三年来我身在云居寺却依旧忧心家中奶奶的身子是一个理，何况宋光古稀之年身边却连一个照顾的人都没有，岂非是让他等死？我有些心软了，对她道，“你放心，本宫既已知晓了你的心思，便定会寻着可行之机助你。”

她是知道我言出必行的，眼中终于生出一丝微弱的期许的光，两手平措至胸前，朝我行了个大礼，“婢妾在此先谢过娘娘大恩了。”

我不愿受她的礼，转身欲朝殿内走去。她去忽地又唤住了我，“娘娘，您也会以为，婢妾祖父会是那样的人吗？他……”

一阵寒风吹来，让她的身子一个哆嗦。

我回头望着她，等着她把话说完，良久，她却垂下头去，不再言语。

李顺德远远地就在殿门处向我行礼，见我们没有再谈下去，也便上前道，“娘娘，殿下等您许久了。”

我没有再看她，心头却忘不了她的话。

一进殿中，一股子暖意扑面而来，也不知他是置了多少暖炉。李顺德在后面将殿门轻轻地合上了，殿中静得只听得见碳火燃烧的声音。

想来，我是有许久未曾到过他的寝殿来了。

他不惯焚香，屋子里却散着檀木的清香，细看，原来是许多大小不一的精致的木雕摆占了一面墙的位置散发出来的。木雕都是成对的，他们的言谈举止在唤着我心底沉了多年的情绪。我别过脸去，不再去看，抬眼，却正对上他的眸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