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侃面无表情,左右环顾,见考场之内依旧有人探头探脑,遂大声道:“还有谁与此人一样不愿考试?可以由考场之内出来,与我详谈,莫要影响其他考生。”
院内的几个考生顿时精神一振,官军这是要服软了吗?
果然俯首帖耳是不行的,越是听话、朝廷就是得寸进尺,之前又是丈量田亩、又是加重商税,如今更是通过科举考试掘断江南士族赖以传承之根基,若是继续绵羊一般唯唯诺诺,怕是迟早被朝廷敲断脊梁!
这么闹一闹,朝廷果然害怕事情搞大!
一位相貌俊朗的青年考生振臂高呼:“诸君当知我江南士族已到了生死存亡之时,不可畏惧、不可退缩,当仗义执言、勇敢无畏,彰显我江南士子之风骨!”
左右几人亦齐声大呼,鼓励考场之内的学子一起出来,向朝廷施压。
当即又有几人受其鼓动,自考场之内走出,即便监考官员连声呵斥,却无动于衷,昂然阔步走到院中,与那几名考生站在一处,俱是神情激动、与有荣焉。
高侃冷眼漠视,询问身边的萧瑀:“那名考生何许人也?”
现场杂乱,但那名振臂高呼的考生犹如鹤立鸡群、极为瞩目,显然是考生之中的领袖人物,这样的人,平素断然不会默默无名,否则难以具有这般强大的号召力。
果然,萧瑀看向那考生的目光充满怜悯、无奈,喟然道:“此子名叫陆彦远,其父陆柬之当年曾任崇文馆侍书学士,以书法著名,陆柬之舅父虞秘监……陆彦远乃其幼子,年未弱冠却已名动江左,不仅学问精湛、聪慧敏捷,尤其是书法造诣精深、天赋极佳。”
高侃眉毛一挑:“吴郡陆氏子弟?家学渊源啊!”
他虽是武将,却也知道“虞秘监”既是虞世南,凌烟阁上二十四位功臣之一,太宗皇帝潜邸之臣,极为著名的书法大家……不过这些都算不得什么,并不能成为陆彦远的护身符。
“正是。”
“呵呵,”高侃冷笑一声:“很好。”
一旁瑟缩如鹌鹑的萧守规脊背发寒,心中惴惴。
谁人不知吴郡陆氏与房俊之间的恩怨?传承几近千年的豪族门阀差一点因为房俊而断绝血嗣,主支死绝只剩下一些旁支苦苦支撑,若老老实实安分守己也就罢了,以房俊今时今日之地位未必赶尽杀绝,可此番跳出来公然反抗科举,高侃又是房俊麾下之鹰犬,只怕陆彦远凶多吉少。
想着往昔之交情,萧守规奓着胆子,刚想开口求情,便见到自家祖父冷眼扫视,顿时吓得一个激灵,仿佛心中私密无处遁逃,一声不敢吭。
心中却是焦急,绸缪此事的时候大家一起商讨,可现在即将出事,难道自己要明哲保身、出卖朋友?
高侃又问:“其余几人是何出身?”
萧瑀并不认识其余几个小辈,看向萧守规。
萧守规咽了口唾沫,小声道:“有些名气的有会稽贺氏贺默、吴郡张氏张正、吴郡朱氏朱垣……余者皆无名之辈。”
“名贺默者,可是贺德仁之后?”
“正是。”
贺德仁与其堂兄贺德基皆南陈国子监祭酒周弘正之弟子,尚有其余六位堂兄弟,皆一时俊杰、名动江南,被时人誉为“贺氏八龙”。贺德仁入唐之后与隐太子李建成相交莫逆,直至“玄武门之变”后告老致仕、归隐江南,贞观一朝拒不出仕。
“吴郡、会稽……此皆江左豪族,怎地不见江南侨姓?”
江南士族乃是统称,内部亦是派系不同,有吴郡四姓、会稽四姓,这是江东的本土派,以及当年南渡而来的侨姓四家王谢袁萧,当下闹事的有吴郡四姓、有会稽四姓,却独独不见江南侨姓……
很难让人不产生一些阴谋论的想法。
萧瑀面色不变,摇头道:“老夫看似名望甚重,又被吹嘘什么‘江南领袖’,实则也就侨姓世家还能听老夫说几句,其余无论吴郡亦或会稽等等江东门阀,却未必领受老夫面子。”
将自己摘得干干净净,且合情合理。
高侃似笑非笑:“现在这等情形,宋国公如何说法?”
萧瑀无奈道:“无论如何,扰乱科举考试,罪不容赦。”
顿了一顿,道:“既然陛下有意让老夫整顿江南,不妨让老夫劝一劝这几位青年考生,若能使其了解帝国抡才大典不容破坏,主动认罪,或可使得整个江南学子心服口服,否则若一味予以严惩,恐激起群愤,影响国家大计。”
高侃颔首道:“那就有劳宋国公了,不过若是劝解不通,这些考生执迷不悟,末将只能施以雷霆手段。”
萧守规吓得一哆嗦,什么是“雷霆手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