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家叔侄离席而去,堂内一片沉寂,既无人出言挽留,亦无人与之同去。
良久,张济哼了一声:“此等私心甚重、不明形势之辈,居然试图裹挟整个江南士族为其鲁莽行事担负责任,简直不知所谓。”
众人不语。
陆家的确有私心,可在座诸人又何尝不是为了自身之利益而选择袖手旁观?
萧瑀叹口气,道:“随他去吧,若当真要自取灭亡,谁人又劝得了?”
他看向贺默、朱垣、张正等人,温言道:“不要沮丧,三年而已,弹指即过。科举考试固然给咱们继承官职设置了一道障碍,但与此同时,也打开了江南士族子弟进入中枢之通道,只需成绩优异,三省六部未必不能进,这在以往乃极难之事。汝等要趁此机会钻研学业,将来登阁拜相、光宗耀祖,一遂青云之志!”
隋灭南朝、一统南北,但江南本地势力强横,隋朝政权一直未能完全掌控江南,使得江南之地始终游离于中枢之外,导致中枢对江南士族之打压愈来愈盛,除去寥寥数人之外,江南子弟很少能够进入中枢、执掌权柄,这种局势一直延续至本朝。
如今科举一开,无论从公平公正之角度、亦或笼络江南士族之初衷,都会有江南子弟进入中枢。
故而,科举之于江南士族,既是危机,亦是际遇。
却总有一些蠢货只看得到眼前的利益遭受损失,却看不到更长远的利益需要努力经营……
“喏!”
闻听此言,原本因为被剥夺三年科举考试资格而灰心丧气的几人,顿时精神一振、信心大增。
萧瑀又道:“也不要对考题之中有关于数学的部分产生抵触心理,为官之时、如履薄冰,若只知经义、不通庶务,难免被手底下官员胥吏所欺瞒,最起码要懂得查账吧?甚至于物理、天文等等学科亦要有所涉猎。贞观书院的学子已经在这方面远超咱们,若继续抱着‘独尊儒术’那一套,不思进取、不懂变通,往后没什么出息的。”
很显然,这一回科举考试之改革,不仅打断了以往凭借家世、门第而出仕之途径,更在于提拔、培养“复合型人才”,那些将经史子集读出花来却不通庶务的书呆子,不可能走上更高的职位。
事实上,萧瑀对此是予以认可的。
民部官员不懂数学、不会查账,工部官员不懂物理、不通建筑,兵部官员不懂兵法、不谙战略……“外行指导内行”,岂能长久?
所以固然对房俊诸多意见对天下世家门阀极其恶劣,但对于房俊所提出的这些改革意见,颇以为然。
当然,“颇以为然”并不意味着就会支持,大儒们拥有着最顶级的智慧,固然因为时代的局限未能看透更远的未来,他们依然能够分辨对错、优劣,只不过因为自身利益攸关,他们往往只会选择对自己有利的那一个,而不是对的那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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淅淅沥沥的雨水将太极宫笼罩其中,黑黄色的琉璃瓦被雨水冲刷得干干净净,虽然天色晦暗,但视线清晰,坐在堂中隔着窗户可见宫墙、台阶缝隙之间隐隐青绿,小草已经开始冒芽。
春雨如油,一如这大唐帝国勃勃生机。
御书房内,李承乾放下奏报,揉了揉眉心,喝口茶水,抬头看向对面的刘洎、许敬宗。
“此次乡试,各地风评如何?”
“除去金陵曾发生考场抵制事件,其余各地都安稳进行,评卷也已完成,取中之考生得到本州衙门之通知,马上就将奔赴长安准备参加六月份的‘礼部试’,微臣已经带领礼部上下,与长安、万年两县协同合作,确保‘礼部试’万无一失,为陛下抡才大典添砖加瓦、竭尽全力。”
因为奔波辗转各地丈量田亩,期间更要与当地世家门阀勾心斗角、见招拆招,可谓劳心劳力,以往矮胖的身材居然硬生生瘦了一圈,白皙的皮肤微微见黑,可整个人的精气神看上去却更甚以往,仿佛年轻了好几岁。
先是执行丈量田亩之国策,继而返京支持科举考试,大权在握、地位提升飞快,如今的许敬宗亦是志得意满。
权力果然是男人最好补品。
李承乾颔首,科举考试虽然有所坎坷,但大体上进展顺利,举国上下已经接受科举作为出仕唯一途径,令他深切感受到太宗皇帝当年说出那句“天下英雄尽在彀中”之言时的畅快。
“金陵那边对于罢考考生之处罚极为严厉,可有后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