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寂静空荡的房间里，陈设简单，装饰朴素，唯一能引起人注意的，是一面屏风。上面的绣工绮丽华美，与房内的气氛甚不相衬。屏风后的坐榻上躺着一个白发苍苍，皱纹横生的老人，手里把玩着一块玉石，眼神一动不动的看向屏风，似乎心无杂念，又似乎隐藏着什么思绪。

这个孤独的老人就是拾月山庄的老庄主，长孙光启。这幅画面，是非和英莲已经趴在房顶上看了两天了，但是一直没有等到他们要等的人。

大概是他们的轻功太快了，一路上又心急赶路，恐怕上官南比他们先到，恨不得腾云驾雾立刻飞奔过去守候。所以一直等了两天，都没有看见上官南的到来。龙霸天未免误事，让他们先行赶去，自己随后想办法与他们汇合，此刻不知走到了哪里。

英莲看着是非低头不语的表情，一路以来也有了不少默契，知道他在担心小天，于是两人将身一纵，从屋顶跳到后面的一颗大树上，既方便观察情况又方便他们说话。

“你在担心小天是不是？”英莲问是非。

是非点了点头，上次把他抛下后产生的诸多变故让他心有余悸，要不是此事确系紧急，小天又不会轻功的话，是非这次绝不肯抛下他独自前行。

英莲笑着安慰他说道，“放心吧，这一路上都在官道上走，不会像上官府那样危机四伏的。而且他带着万花楼的堂主玉佩，紧急时可以向金钱帮求助，可以说双重保险了，断不会有什么问题的。”

是非听了英莲的话稍稍放宽了心，他们分别时将万花楼给的玉佩交给了龙霸天，一旦有不测或许能派上用场。不过上官南到底什么时候来？他觉得作为一个练武之人，行路这样慢也太不济了，他心想，怪不得上官沛要练别的武功，因为家传的武功确实不行。

“不如你先在这里等着，我先去庄外打听一下小天到了没？”是非觉得就是小天，也应该到了，但怕他不知道如何联系他们，所以想自己先出去打听一下。

英莲立刻反驳着他说道，“你着什么急啊？上官南都没到，小天还能先到吗？而且拾月山庄不是等闲之地，我们俩这两天也只是暗中观察，万一行踪暴露，你放心我一个人在这里对付他们？你觉得这里危险还是外面危险？”

英莲噼里啪啦说了一通，好像句句在理容不得别人狡辩，是非于是又静下心来等待。英莲看他没有再提留下自己一个人在这里的事，稍稍放下心来。以往她也不是这么胆小怕事的，但此刻无论如何都觉得自己一个人在这里不妥。

“你说这老庄主每天到底在想什么呢？这两天看他除了躺在那儿一动不动，没干别的。”是非好奇的问。

英莲点点头，“是有点奇怪，听说这个老庄主早已经不管事了，拾月山庄的事务全都交给了大公子长孙承弼，那为什么上官沛还是要坚持把信交到老庄主手上呢？”

“可能他跟这个大公子不太熟，所以还是先找老庄主呗。”是非理所当然的说道。

英莲的眼珠左右晃了一圈，想不到一个可以说服她的解释。正在此时，被他们盯了两天的房间终于有了新的情况，两人打起了精神一看，有一个一袭白衣的人缓缓向老庄主的房间走了过来。由于视线俯视，又相隔较远，看不清来人的长相。

只见白衣男子径直缓缓推开了老庄主的房门，没有说话也没有敲一下。是非和英莲互相看了看，然后默契的从树上来到了房顶，有了上官府的经历，是非现在偷偷摸摸的时候已经不那么紧张了。

这个一袭白衣的男子不是别人，是长孙光启的小儿子——长孙奕。

“父亲。”长孙奕隔着屏风说道，让人感觉不到话里的温度。

老庄主没有说话，仍是静静地面对着屏风，他的思绪飘到很久以前。他想起有一次，这个小儿子养的最心爱的小狼狗跑了，哭闹不止，下人费了不少力气终于帮他找回来，还以为他会很高兴。

结果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准备了好了毒药，下在水里让人喂了狼狗，“让你跑。”他看着狼狗在地上抽搐的样子，得意笑着说。

刚好经过的老庄主目睹了这一切，小儿子当时的眼神，与他那下药毒死了冤枉自己偷东西的大夫人的母亲一模一样。看着狼狗吐出那眼熟的绿色口沫，可能就连使用的毒药都一模一样。

这个小儿子是如何像他的母亲，老庄主的最后一个侍妾，不管是长相，还是性格。长孙光启轻轻叹了口气，“你来了。”

长孙奕没有走到屏风里面去，长孙光启也没有从里面走出来，两个人就这么隔着那道华美的屏风一言一语的交流着。

“你为什么还不放弃？”长孙光启问。语气里并没有责怪，像是早已经料到这种事。

长孙奕回答说，“当你让我知道我绝不可能的第一天，我就告诉过你——我不会放弃。”

是非注意到，长孙光启的脸上有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愠怒，听得出来，他接下来的话音量也稍微大了一点，“你宁愿让拾月山庄没落下去，也不愿对自己的野心作出让步吗？”

长孙奕的嘴角冷冷向上撇了一下，“那只不过是祖先目睹了唐室手足相残，不想同样的事情发生在拾月山庄，才发狠立下的祖训。我不相信什么如果废长立幼就会庄毁人亡的誓言，所谓誓言，不过是无能的人用来自我束缚的绳索。”

长孙光启的目光一下由愤怒转为凄凉。无能的人——他想起来，当年如果不是靠着这一条祖训，他这个长子也不会这么轻易就被立嗣，最后继承拾月山庄。如果交到五弟的手里，拾月山庄大概会比现在更强大吧，他想。

今天的小儿子就像当年的五弟，无论才干还是心思，都在大儿子长孙承弼之上。自己把摇摇欲坠的青龙旗交给他做旗主，原本只是像皇帝将庶出的儿子放逐出去一样，希望他得以安身立命足以。没想到他竟如此不服输，不仅让青龙旗重振雄风，还一步步扩大成为如今的天地盟。

天地盟在拾月山庄的地位已经到了大而不能倒的地步，如何处理这个这个盟主成为长孙光启近来的一心病。尽管这个小儿子如此出类拔萃，但是可惜，有些人从一出生就注定是输的。

因为祖先长孙无忌立下了祖训，拾月山庄立嗣必须立长立嫡，每一任继承者都必须发下重誓，如果违反祖训废长立幼的话，将给拾月山庄带来毁灭，沉沦，以及永生永世的没落。

所以不管现实的情况如何，对长孙光启和长孙奕来说，都早已别无选择。只是他没有想到，祖训在前，都不能让这个小儿子知难而退。或者想到了，但总觉得还有一丝希望。

“那你接下来想怎么做？”长孙光启的目光落到屏风上，却像是要穿透屏风看清对面的人。

长孙奕仍是将嘴角微微一撇，“你放心，现在还不到时机，我不会把大哥怎么样。目前的重中之重，是风雨会，我要用他们来作为我的加冕之礼。这对拾月山庄来说，也是一个好消息。”

“风雨会？”老庄主皱起了眉头，“你想打风雨会的主意？”

长孙奕沉默着，屋顶上专心致志偷看的两人见他点了点头。这个风雨会是什么？为什么老庄主的表情看起来非常在意？是非正在心里纳闷的时候，长孙光启从屏风后面走了出来面对长孙奕站着，后者仍是一副波澜不惊的表情。

“我命令你不许这样做。”老庄主以不容置疑的语气正色对着长孙奕说道，然后转过身去，“第一，我们与风雨会早有契约，一个总管陆地，一个总司群海，大家井水不犯河水。第二，风雨会根基庞杂，远比你现在看见的要多得多，凭你的实力想将他们一举铲除绝对是异想天开，如果你不能铲除他们，留下祸根以后会对拾月山庄的长期发展十分不利。第三，风雨会的业务全都在海上，即使你有能力全部接盘过来，拾月山庄的生意一向以陆地为主，拿来也是无用。”

“哈哈哈哈，”长孙奕放肆的笑了笑，随后走到老庄主身边，轻轻的问道，“如果我一定要这样做呢？”然后不等对方回答就又笑着走了出去。

长孙光启转过头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油然而生出一种愤怒。这种愤怒来自于一种无力感，一种自己亲手酿成却无法掌控的愤怒。

长孙奕离去以后是非和英莲回到了树上，原本就安静的房间此刻显得更安静了，只剩下长孙光启一长一短的呼吸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