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中一位能看出几分昔日俏丽的丰腴妇人,一身的淡雅装束,怀抱着只有三个月的孩子,坐在椅子上,轻轻的摇晃着沉睡的婴儿,双眸的眼泪止不住雨帘般的落下。
王大庸坐在一旁,表情淡然的,双手将一份份平日里用来保命的书信撕碎焚化,炭盆仿佛一个黑洞,吞噬着世间那不可告人的秘密。
这其中有多少人的富贵,又有多少人的肮脏,从此再也不会为人知晓。
最后一封书信焚烧殆尽,王大庸将视线放在了跟自己风风雨雨了十几年的发妻以及刚刚出生了几个月的孩子身上。
这是王大庸第三个孩子,仿佛印证了人在做,天在看一样,自己的前两个孩子,都几岁便夭折了。第三个孩子的身体也不好,时长生病,即便是夫人悉心照顾,依然显得有些面黄肌瘦。
“秀珠,委屈你了,你本事清白人家的女子,却要与我落得个家破人亡。”王大庸上前细腻的理了理张秀珠有些散乱的发髻,眼神之中充斥着哀怜之色。
“夫君说的什么话,能嫁与你这般顶天立地的男人,秀珠何来委屈一说。”张秀珠虽然一脸的哀伤,但是脸上的表情却很是镇定。
或许从进了王家大门,她有了这个心理准备。只是这一天,比她预期的要早一些罢了。
“好!不愧我当初领着一帮弟兄抢了你的绣球。更不愧你我夫妻这些年风风雨雨的坚守。”王大庸的脸上一脸欣慰,拍了拍自己的双腿,张秀珠起身,熟稔的依偎在王大庸的怀里,“我还记得当初,因为此事,你得罪了豪门公子哥家的奴仆,被人家揍得鼻青脸肿的样子。那个时候的你,很傻,很天真,却很招人喜欢。”
“是啊,想想过去的日子,虽然艰辛,但是很甜。”
“有夫君这样的伟男子相伴,即便是入了皇权,贱妾也没有什么委屈的。只可惜了咱们这尚在襁褓之中的孩儿,要途遭这种株连。夫君,你平素里交结了不少富贵官员,何不此时用来保命?哪怕是舍了这身富贵,过清苦日子也好。”
“呵呵。夫人这话说的大谬特缪了,此等关键时刻,还谈什么他们保我,明明是我保他们。”王大庸笑容很是苦涩,今日的局面,是他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的。
他明明已经打算走正道了,怎么就忽然翻了船?
张氏出身寒门小户,没什么见识,只能呆愣愣的看着王大庸,一脸的疑惑。
王大庸抚摸着妻子那双并未因为自己的富贵,而又几分滑腻的手,一脸深情的说道:“你和正儿都不会死,但天津卫你呆不下去了,会有一艘出海带你去吕宋,记住我的话,无论如何都要讲正儿养大成人。”
“夫君说的什么话?”听王大庸这么一说,张氏瞬间急了,起身说道:“夫妻本为一体,你不在人世,我岂能苟活?”
“我不是让你苟活,我是要你看着正儿长大成人,娶妻生子,出人头地。然后你再把我孙子带大,看着我孙子成年,娶妻生子,你再来下面寻我,将孩子的故事一点一滴的说与我听。”
说着,王大庸从腰里拿出一袋子铜钱和一个破旧的海碗,不管张氏是否心甘情愿,打了个报复,挂在张氏的肩膀之上,“财不露白,这去拿能少花一回是一回,这个碗我和老二当年用过,世道不堪,但是人心总有几分善意,半个窝窝头别嫌少,半碗稀粥别嫌酸。哪怕受点委屈,也要活下去。”
“夫君。”张氏一手抱着孩子,一只手想去拉王大庸,却被王大庸一把推开,“不要说了,逃命去吧。”
说着王大庸摆摆手说道:“小五,带着你嫂子,平安到达吕宋,你这条命便算是还给我了。从此之后,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大哥我再也不会束缚你。”
“大哥,保重。”黑衣男子抱了抱拳,并没有任何犹豫,强行将张氏架上一辆马车。
果然如同王大庸所说的那般,天津卫卫所官兵所在的区域,逢人见到这辆马车,便会主动让开,连守门的兵丁都不曾有任何阻拦。
等到老奴与兵丁一起,带回到妻儿上船的消息之后,王大庸这才放心下来,小心拧动内宅的一处机关,暗墙震动,露出了一间面积算不上大的暗室。
暗室里只有一副排位,一张供桌,以及一张显得颇有几分朴素的画像。
画像里是一个相貌温柔端庄的女子,双腿前站着几个天真无邪的孩子。
这是母亲用辛苦挣来的五文钱换来的一副画像,是一个落地秀才整整一个多时辰的作品。
王大庸先是用那件名贵的丝绸袍子小心的擦拭着供桌,又扫了扫地面的淡淡的灰尘,上了一炷香之后,这才双腿一弯跪在了地上,从怀里掏出一个药丸,张嘴毫不犹豫的吞了下去。
“娘,儿马上就能下来陪您了。”
一开口,王大庸再也无法保持镇定的泪流满面。
“只是儿再也不能照顾三个弟弟了,娘啊,孩儿有愧,对不起您临终嘱托。”
王大庸磕了一个头,看着眼前的画像,脑海里闪过一道道的回忆。
“娘啊,您做的窝窝头特别香,到了下面您再做给我吃好吗?”
王大庸气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