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了这么大,还从来没有一个人,对他说过这样的话。
在他的生活剧本里,父亲的角色一直是缺失的,在人生的道路,从没有人给他过如此高屋建瓴式的意志的引领,他一直是势单力薄、单枪匹马的自己挣巴着、划拉着。
直到后来,他逐渐收获了老孟、刘茗臻、花骨朵儿给他的友情,收获了春叔和潘树夫妇给他的类似亲情,也收获了颜老师带给他的爱情。
可他们都和他是平等的,他们在齐头并进的向前奔跑着。
他从没有想过,第一个给他人生观擦污拭尘的男性长辈,居然会是那个总是看不他的肖局。
“咋了,水平太低,理解不了?”肖延生将烟蒂按灭在可怜的龙爪花盆里,脸又恢复了一贯的嫌弃姿态,乜斜着秦欢乐说,“有空就要多学习,多进步,别整那么些没用!瞧瞧你这些年出过的幺蛾子,蹉跎了多少大好时光,如今连小吴都比你有出息了,德性!说也听不懂,我跟你废得什么话,快回收拾睡觉去!”
秦欢乐点点头,顺从的站起身,又伸手将肖延生滑下肩膀的外套往提了提,难得正经的说:“您也别想太多,是纪队他,自己走得太远了,您熬了半宿,还是回去休息休息,年纪大了,就多注意身体。”
这话中是真情还是假意,肖延生当然分辨的出来,他哼笑了一声,颇为随意的朝背后挥了挥手。
秦欢乐不再多言,转身离开了市局。
回家的路,顺手在沿路的小早市买了些早点。
他轻手轻脚的打开门,一抬头,就看见了颜司承立在窗边的背影。
秦欢乐心里一疼,语气就更轻柔了,仿佛过去那个总是将他团弄于股掌之的人,倏然成了个脆弱易碎的孩子。
“颜老师,怎么醒的这么早啊?饿不饿?我买了鸡丝粥和小馄饨,要不要吃一点儿?”
颜司承闻声转过身来,一脸春风化雨般的和煦,谦和的露出一个浅笑。
秦欢乐不过与他对视了一眼,就转开了目光,怕对视太久,会泄露心底漫溢的怜惜与自责。
他再怎么身强体壮,毕竟也熬了一整夜,身体有些透支,脑袋微微发沉,忙抬手捋了一把脸,拽着领口夸张的闻了闻,“出汗了,我去洗个澡,清醒清醒,然后再陪你吃东西,嗯?”
颜司承微笑着点点头。
秦欢乐保持着一个完美的勾唇弧度,转身向走廊走去。
“小乐!”颜司承忽然在后面叫了他一声。
“嗯?”秦欢乐转头看过来,带着一点儿呼之欲出的鼓励和期许,“你有什么要和我讲的吗?”
颜司承唇角微微动了动,眸光流转片刻,忽然又浅淡的笑了,云淡风轻的说:“刚刚我在窗边,看着一个人走进楼来,想了很久,居然都没有想起这个人是谁,不过......刚刚你和我讲话,我又想起来了。”
秦欢乐保持着波澜不惊的神态望着对方,仿佛对方刚刚的话,真的如他的语气一般,是件再微小不过的琐事,可只有他自己看得到,他的心脏刹那间裂出了无数细碎的伤口,每条伤口,都汩汩涌动着血迹。
颜司承眉眼弯了弯,继续道:“我想,这应该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如果真有一天,我忽然叫不出你的名字了,那才更加尴尬吧,所以还是提前和你讲一下,”他垂在身侧的手指微微蜷了一下,“但没关系,我知道的,就算......”
“我永远都在,”秦欢乐扬起一个灿烂的笑容,笃定到自己眼圈儿都红了,“永远都在的。”
“我知道啊,”颜司承也笑了,“所以我并不怕会忘记你,只是忘记这件事本身,让我稍微有些......呵,没事了,我说完了,你快去洗澡吧,夜班辛苦,早些休息吧。”
秦欢乐笑着点了点头,一转身,却没忍住红了眼圈。
他紧紧的抿着嘴唇,克制自己身体的颤抖,一直到走进浴室,一丝不挂的站在花洒下,才双肩无声的抖动了起来。
然而这样隐忍的宣泄也并未能持续下去。
身后隐隐有声音。
秦欢乐红着眼眶一转身。
却见颜司承居然毫无预兆的走了进来。
水汽瞬间浸透了颜司承纤薄的真丝睡衣,与身体线条贴附在了一起。
秦欢乐那原本就有些混沌的大脑,蓦然就炸了。
颜司承的眼镜片被花洒溅了一层细密的水珠,是种让人既想保护又想毁灭的赢弱感。
“小乐,我撒谎了,对不起,”颜司承微微仰头看着他,“我很害怕,忘记你和忘记本身,都让我害怕......你有什么方法,能让我忘得更慢一点吗?”
秦欢乐微微合了眼睛,嘴边似痛苦似放任的呢喃了一句:“我的、颜老师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