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炎和云冰一起转过身来,只见一人,打着手电筒,斜挎着一个皮包,从群山深处匆匆走来。那人走近,站定,“呼呼”地喘着气,边喘边问:“老乡,这里离张家村还有多远?”
来人的脸藏在手电筒的亮光后面,声音虽然疲惫,眼睛却射出精光,相较之下,手电筒的光似乎昏暗得照不亮银灰的路面。看不见来人的相貌,云冰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天炎,说道:“这里就是。”
那人的声音似乎已经感觉不出疲惫:“村里是不是有个叫张大的人?”
天炎神情透出疑惑,语气却很平淡,反问道:“你有什么事吗?”
“是这样的,”张净云声音凝重有力,似乎未曾有过远行,“我叫张净云,和张大是同事,他不幸过世,我来送送他。”语气亲切,仿佛是亲戚前来悼念一样顺理成章。
天炎像是没有被这种亲切的语气感染,脸上没有表情,声音也没有感情:“张大是我爸,你跟我来吧。”说完拉着云冰走在前面。
“好,谢谢!”张净云跟上去,左手斜伸着,用那支光线已经很昏暗的手电筒照着天炎前面的路。
锣鼓声响,喧闹远播。
微弱的灯光穿过夜幕,撞进三人眼帘。不大的院子里紧凑地放着几张方桌,桌面用塑料薄膜盖着,每张桌子四方各放着一条长凳,数十人来来回回,忙来忙去。
灵堂中门大开。灵堂内悬挂的释迦、药师、弥陀、地藏、目连、十殿阎王的画像,神龛上面摆满香蜡纸烛,神龛下,一副刚漆的棺材架在两张板凳上,棺木下方燃着一盏火焰摇动的油灯。棺木右边设置经案,经案靠墙,桌面端放着一个香炉,香炉中插着引魂幡、香和烛,幡上书张大的贯籍和生庚忌辰。桌上摆放着雷击木、木鱼、法螺、钹,桌子右边架起一面鼓,靠棺木的一边悬着一面锣。三个着道袍的人一人一边围着经案边唱边奏,在做道场。棺木左边用两块砖架起两块木板,充当孝子的休息之所。
张净云不疾不徐地关上手电筒,将手电筒放入包中,急忙走进灵堂,“扑通”一声跪在棺木前,不说话,只稀拉地留着泪。天炎拉着云冰站在灵堂大门外,看着张净云。
村民们打量着这个陌生的人,纷纷议论着。张小幺听到议论声,来到灵堂,看到跪在棺木面前的张净云,一把将其拉起。张小幺神色激动,道:“云哥,你来了。”张小幺打完招呼就拉着张净云走入东边厅房。
云冰忽然挣脱天炎的手,低着头向正经过两人面前的妇女走去,怯生生地叫了一声“妈”。
云琴诧异,回过头,看到自己的女儿低着头悄悄地瞟向天炎,心里已经明白女儿的事,明知故问:“小雪,学校放假了吗?你怎么回来了?”
云冰的脸瞬间布满红霞,声音更低了:“我请假了。”
云琴扫了一眼天炎,摇了摇头,继续去忙。
夜深,法事完毕,人静。
灵堂内,几乎放在地上的两块木板上,张天颖、张天炎和云冰三人相互依偎着,毫无睡意,冷风不断从大门镂空的花纹和门缝吹进来,三人都感觉到了寒冷,都在把被子往别人身上拉。
三天后,张大入土为安,道场散去,村民各自回家。张天颖、张天炎和云冰三人三日未眠,各自回房休息。云琴忙着收拾家具,张小幺在数着帛金,张净云在旁边百无聊赖地地看着张小幺对照账册。云琴到院子去收拾的时候,张净云瞬间来了精神,对张小幺眨了眨眼睛。
张小幺会意,抽出两张“红太阳”递给张净云,又抽出两张揣进自己兜里。次日早晨,张小幺把账册和已被抽去了四百的帛金交给张天颖,张天颖接过,从帛金中抽出五百,递给张小幺,道:“小叔,这些天你也幸苦了,这些钱你拿着买点纸钱烧给爷爷奶奶吧。”
张小幺不露声色地接过,道:“小颖,幸苦你了,从今以后你是这个家的顶梁柱了,你要扛起这个家的重担。”
张天颖泪花涌出,点了点头。
张净云打着哈欠从西面厢房过来,腰上依旧挎着皮包,笑着道了声早,脸也不洗,鞋也不换,一屁股坐在靠窗的板凳上,慢条斯理地拿起包,从包里掏出十四沓捆好的红色大钞,放在板凳上,用带着口音的普通话说道:“大侄女,你爸出了意外,我们也很难过,但日子还得过,以后这个家就靠你了,你是个坚强的孩子,你要撑住啊。这些是公司赔的钱,你们收下,好好过日子吧。”
张天颖流着泪,不去看放在板凳上的巨款,喃喃道:“再多的钱,也换不回我的爸爸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