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中年人边撑船,边答道:“洪泽湖乡莽一人,姓田,单字为兴。”
汝三水问到:“常年在洪泽湖如此晚间垂钓吗?”
那人答:“过了今日就要迁去微山湖了,不舍洪泽,便夜来泛舟。”
汝三水没有再问为何迁移,再问便是叨扰。
她倒是羡慕他。一壶酒,一竿身,快活如侬有几人。
银河倒躺在湖水里,与天上星斗相向面对,好像一对热恋的情人,又似揽镜自怜的俊美郎君。
星辰低垂,月随波动,山川寂寞,辽阔雄浑。他们三人如其中漂零之粟,是为蚍蜉、蟪蛄、蜉蝣而已。
汝三水感叹:“照理说我从未来过这里,但夜色静谧,却觉得有种熟悉之感。”
江珩略一思索“星垂平野阔,月涌大江流。”
“对这句就是这句”
汝三水突然会意,如醍醐灌顶,拍着船沿,赞道“又如,山随平野尽,江入大荒流。此景署此诗,当绝妙”
江珩无奈道“可这里是洪泽湖。”
“计较是湖是江做什么,心意相通即是妙。”
江珩点头“说的是。”
两岸山峦离湖心甚远,只能瞧见一线曲折,在视野里并行,也一样低伏入水。真山影山合在一起,看上去倒像是一柄缠纱线的梭子,被丢在了天地交接的地方。
舟在满湖星落中前行许久,江珩又开口问:“你怎么从来不谈及你的事情?”
“我?我从前的事情?”
汝三水打了一个哈欠“有什么好说的,也有安逸也有漂泊,从前是个良家女,毁誉参半。如今过街女鬼,吓得人人喊打,就是这样。”
“那就说说,毁誉参半的那一半誉。”
江珩好似微微含笑,但月光朦胧,看不真切。
三水摇头“匹夫当年勇,闲聊三百遍,有什么意思?过去越值得津津乐道,越证明你现在过的,不好。”
“我觉着我现在挺惬意的,没有低沉到需要追忆往昔才能过活的地步。”
这样闲聊二三句,天地辽阔作衬,倒是容易解开心结,汝三水对于从前的事,不再提也不再计较了。
她其实偷偷探查过,原本白鹿的魂魄只是和每个宿主共存,它沉睡在这些人的躯壳内,宿主寿终,便找寻下一个。
也就是说每个宿主并不是同一个人。
两百年前庐州之后,虽不知梁乾战死何方,但可以肯定,最后白鹿离开梁家太远,没法再回去。
汝三水却也没带走白鹿,导致它在人间漫长的停留中,白鹿魂魄与梁乾的魂魄合为一体,从此变成同一个人。
梁乾就是白鹿,白鹿就是梁乾。江珩与其说是梁乾转世,倒不如说是一个全新的灵魂。
是另一个人,真真正正的另一个人。
老伯摇着桨,提醒道:“半盏茶的功夫就要靠岸了。”
“不要等你的人了,我们自己追踪。”汝三水忽然决定。
接下来的路,无论如何也不能把那些人拖进来白白送死。
她分析说:“不能正面冲突,情况不明,我们短时间内只能跟踪监视。而且他们特意留下布防,是为了扫后顾之忧,防止追兵。我想他们已经知道我们的动向了,今夜之后,他们恐怕也不会再留在洪泽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