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末夏初的野外,青草过膝,白色的野花则蓬勃到了人腰的高度。天色不佳,灰蒙蒙的。
远处的水杉树挺拔耸立,像站成阵列的士兵,视野其上是更远处的山峦,裸露的青石上几乎没有大型植被。
一队兵卒,及两三家丁,在前方开路,刘基骑马在后。
一条小路起伏,有时太低,在视线里消失,有时又蛇蛹而出,一直通往那荒凉的断头山岗。
山下有零落散布的几户人家,午炊时间,没有人间烟火气。
最大的那户人家,大门敞开,其中横七竖八躺倒了很多尸首,都是新死一夜的。
蒙人治国,人分四等,汉人是贱民,生下来只能以生辰为名字,若被杀,杀人者甚至无需入狱,只与杀驴同罪。
阮氏本是刘基在没落时的挚友,有这么大的庭院,已经是过得如同汉人中的龙凤,极致尊荣了。
自从刘基参与了起义,与阮氏多年未见,此番大概是得罪了蒙人,才惨遭此祸。他终究是晚来一步。
刘基带着手下人,走进阮氏的这户宅院,四处搜寻之下,在一个角落发现了一个孩子。
孩子瘫在那里,眼睛里是没有光的,刘基差点以为他死了。他认得他,阮氏的老幺,叫做阮鸿阙的,这时候应该是十一岁了。
随行来报,怕刺激到孩子,低声在刘基耳边说:“只有这一个孩子存活,其他全灭了。”
他抬眼,正和孩子四目相对,吩咐随行:“全部安葬。”
事后发现,那根本不是常人能下的杀手,男尸皆如同枯槁,羸瘦似柴,肤色发青。有下人说,这是被吸干精魄而死,刘基斥为无稽之谈。
对于阮鸿阙而言,这是他第一次遭遇那种匪夷所思的邪鬼之学,一次就葬送整个阮家,仅剩他一人。
刘基下令安葬阮氏全族,把阮鸿阙带了回去,他有心教养这个孩子,自己的两个儿子都在外,他也有私心,想在身边留一个承欢膝下的义子。
要把他收为义子,首先得这孩子自己同意,但是自从救回来,孩子不吃不喝,自己都没有求生意志。
自己随吴国公征战,不是时时刻刻都有功夫陪着这孩子,让他慢慢回转,但又没什么办法让这孩子立刻改变心意。
“老爷,那孩子还是滴水未进,要奴强行喂他吗?”
老管家端着一份已经凉了的饭菜,忧心地问。刘基推开窗,看着那个一言不发坐在角落的孩子。
“那孩子神智清醒,不是被吓懵了,而是亲眼见全家被屠,不想独活啊”
如今大户人家的孩子,哪一个不是娇生惯养,纨绔至极,这样一个有情有义的孩子,太少见了,不能放任他就这样夭折。就算为了挚友阮氏,也不能让阮家绝后。可自己又该用什么方法,让他振作起来?
洪武初年,阮鸿阙随刘家征战奔波十数年,天下初定,时过境迁。
阮鸿阙在朝被私下里认命,做些处理征战遗留问题的差事,认命地仓促,职称是“鬼驱”,且鲜为人知。
他至此终于告别义父羽翼,自己重新建立阮氏一门。有昔日的远亲,原本该是八竿子打不着的,也强硬攀上关系,来与阮鸿阙称长辈。
他没有拒绝,也确实是太久没有见到过自己的族人,即使血亲再远,也算得数。还有就是他一人在外,家中留些同姓打点,也有些人情味。
他在随刘基四处奔波的日子里,认识了沈氏沈容膝,他的家世倒是和美,人丁也兴旺,与阮鸿阙天差地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