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杖禅师又怒道:“适才在堂上,为何贫僧才替那人说了几句话,便被大老爷哄下堂来?”
郑冲哭笑不得道:“禅师,要打官司,便该好生熟读大明律,堂上审案,与案子无关之人,只能在堂下听审。禅师既非原告,也非被告,更非证人,知县老爷请禅师下堂,有何不对?”
独杖禅师愤懑于胸,却着实有些无可奈何,平素他排难解纷,从未受过如此挫折屈辱的。郑冲也看出来了,这独杖禅师的确是得道高僧。
说他得道,乃是他一直秉持正道良心,热心替人排难解纷。在他的眼中,是非黑白那是泾渭分明,并无灰色一说。高僧是否真是要与世无争才是高僧呢?也不尽然,有些高僧的确与世无争,只用佛法去感化世人,而有另一种高僧,却是济世为怀,与世有争,专替人排难解纷的。
南少林的僧人们大多都是后一种高僧,他们虽然出家了,但依旧悲天悯人,济世为怀,对世上不平之事,他们更愿意的是直接插手,打抱不平,而非在一旁念念事后佛经。这也是为何南少林史上三次被毁的原因,他们看到朝廷正统被颠覆,百姓被欺压,他们便会毫不犹豫的出手。
独杖禅师维护倒霉鬼,起初是出于一片保护弱小的怜悯之心,只想将两人送到官府,由官府来定夺。在他看来,官府定案,应算是公允的,不想见得郑冲咄咄逼人,以官威压人,后来更是被郑冲言语所激,与他击掌为誓,立下了赌赛之事。现在看到知县老爷处处维护郑冲,便让独杖禅师那颗不肯轻易向恶势力低头的热心肠又燃烧了起来。
当下独杖禅师咬牙颔首道:“好,就当施主这话有理,贫僧领教了。但此事不会就此揭过,这福清县衙不能公平审案,贫僧便到福州知府衙门去告,福州知府也告不了,贫僧便去南京刑部上告,南京刑部再告不了,贫僧便去京城告御状!”
说话掷地有声,铿锵激昂,郑冲有种捅了马蜂窝的感觉,这老秃驴是不是上辈子和自己有仇?非要和自己杠上?
郑冲淡淡一笑道:“禅师,你不但犯了嗔戒,还有了执念,此乃大罪过啊。”
独杖禅师哼了一声道:“无嗔无痴无执念,此乃人间再无不公之后才当有的,对着你这般仗势欺人之人,贫僧便算犯戒,也要求个明白。”
顿了顿独杖禅师又厉声喝道:“你可别想能在牢房里将人灭口,我这里会差派武僧直入监牢之内守护那蒙冤之人,若是他被人害死了,便是你下的手!便表明你心里有鬼!”
郑冲吃了一惊,他适才的确有连夜去牢房里做了倒霉鬼的打算。对于倒霉鬼的遭遇,什么怜悯之心,也只是一晃而过,自己可怜倒霉鬼,将来谁会可怜自己呢?
但此刻却被独杖禅师偶然说出了心头所想,郑冲暗骂这老秃驴还真是精细,连牢房灭口都让他先想到了,看来牢房下手这事难办了。当下郑冲连忙举手做个投降状,口中问道:“那不知禅师要觉得如何审理此案,才会觉得公平?”
独杖禅师道:“适才你呈上的物证都是死物,没有人证,须得请郑氏亲眷当堂作证,若是郑冲的双亲、妻子皆认施主是真的,这才能作数。”
郑冲摇摇头叹口气道:“禅师,此刻的断案之果,已经是最好的了,他只是受点皮肉之苦,若是请了我双亲妻子来,便是要置他于死地啊。”
郑冲的话还没说完,独杖禅师冷笑道:“好一个置人于死地,贫僧倒要看看施主如何只手遮天!”当下扭头便领一众武僧离去,也不再听郑冲废话。
郑冲眉头紧皱,暗暗摇头,县衙主簿出来,言道知县杨邦翰请郑冲便到县衙后堂赴宴。郑冲谢了,便与主簿到后堂赴宴。到了后堂,与杨邦翰客气见礼入席。席间与杨邦翰谈天说地,闲聊朝局。
这杨邦翰也是个人才,为人处事圆滑,极为懂得见风使舵。可能很多时候,世人都觉得见风使舵的乃是无原则的小人,可郑冲却不以为然。为了去到想去的地方,就算见风使舵,也能到达想到之地,又有何不可?但有个底限,那便是坐的船不能漏水,不能沉了。
杨邦翰就是这样一个人,他对东林党并无好感,对三饷更是大加斥骂,但对郑氏极为敏感的商税却只是略略提了提,当郑冲说今后福州重开海贸,将会收取些海贸厘费,届时也会分润各处衙门一些,分担三饷压力后,杨邦翰便住嘴不再提这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