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家西院的正房里静悄悄的,丫鬟婆子都被撵到了院子里,客座上的待客的茶水点心还没有收拾。一个头戴三尾金凤衔珠钗,鬓上插着走金线牡丹红绒花,穿金戴银的中年贵妇坐在主位上的官帽椅里,因为实在是富态得脖子都不见了,远远看去就好像华丽的一个大球上顶着一个金光闪闪的小球。
她身后是一幅五彩牡丹百鸟朝凤图大屏风,两边对立着一双缠枝牡丹喜鹊登枝的大立瓶,桌子上亦摆着花朵巨大的彩绢牡丹仿生花。样样都衬托得她愈发的富贵逼人。这位夫人正是大房的太太周氏。
只见她半闭的双眼眉头紧锁,时不时地还哼唧一声。一个身材消瘦的男子站在她的身后,用十只对于男子来说过于细嫩的手指头,在她头上有一搭无一撞的按着。这是周氏唯一的嫡子徐谏。
徐谏虽然还不到三十岁,可是苍白的脸上挂着明显的青色眼袋,瘦小的身板还有些佝偻,硬是好像凭空给他又添了十岁。他皱着眉毛给周氏揉着太阳穴,显然有些心不在焉。周氏的眉头皱得更紧了:“算了算了,你哪会干这个。”
大太太周氏自从丈夫徐家大老爷徐立业过世后就落了个头痛的毛病。这按摩头部的活儿平时都是陪嫁福来家的做。刚才二老爷过来时,她把一屋子婆子丫头都打发到了院子里候着,让心腹福来家的守在回廊上。这会儿头痛起来只有让儿子代劳了。
徐谏本来心里也不痛快,闻言更是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抱怨道:“我这不也是心痛母亲吗!那个徐谨从来就是个讨债鬼。若不是他,父亲怎么会早早地抛下我们去了?若是父亲还在,我们大房何至于沦落到看人家脸色过活的地步?二伯平时好事也想不到我们,这一来了就把个烫手的山芋甩给我们,他可是当家的人,他自己怎么不去说。”
徐谏这功夫的抱怨自然是传自周氏。母亲有事没事就叨咕这些,他从小到大听得耳朵都磨出茧子了,比在学里读的书记得可牢多了,说的时候想都不用想。
“可不是,他自己怎么不去说!做什么清秋大梦呢你们?”周氏现在心里一团乱麻,一脸的阴沉不快。刚才徐二老爷说的东西,犹如一阵狂风暴雨,打击得她到现在还没缓过来。
好在她的专注点已经从最初的“那个野种居然就中了!怎么他就那么好命中了呢?!”的反复诘问中,转移到了“怎么办,怎么和那徐谨家的说?让人家‘自请下堂’?让人家‘自愿出家’?还是‘自求为妾’?做什么清秋大梦呢你们?”
心里这般忿忿不平地想着,竟然不自觉得就说了出来。好在屋里就他们母子两个,不然让人听见她如此不敬长辈,她这官宦人家出身的嫡女可就要被质疑家教不好了。也难怪周氏气不平。她去世的父亲曽是本县的父母官,徐老太爷只是个辞官赋闲的乡绅。那时徐立业有才有貌,乃是家中嫡长子。又经徐老太爷亲自上门求婚,父亲才把自己下嫁给了这颗冉冉上升的“文曲星”。她从未怀疑过将来最少也可以和母亲一样做个官夫人,没准诰命加身也是可期的。
谁知天意难测。父亲因贪墨被罢了官,急火攻心,一下子就没了。没几年母亲也跟着去了。自己父母的孝还没出多久,就又成了寡妇。守着儿子苦挨了二十几年。自己的嫡亲儿子读书不成事业难就,让她操碎了心。如今却是一个她从不入眼的野种拔了头筹,怎么能不让她意难平。
“母亲,此事说难也难,说易却也容易。”徐谏有些不以为然地为周氏分析道:“那徐谨家的又没有个可依靠的娘家。当年她那穷酸秀才爹一死,族人就把他仅有的那点东西分了。若不是嫁进咱们这样人家,还不定落到什么地步呢。我们还想着要给她个选择,好安排她今后的出路,算是很仁慈义尽了吧?再说,又不是我们的意思,他们家男人想攀高枝儿,老太爷都是准了的,她不愿意又能如何?”
说道这里,徐谏想到平日里慧娘见到他,总是客气几句就赶紧借口离开。好像他是瘟疫一般。徐谨不在家,自己不过是想关照她们娘几个而已。偏是她不识抬举。
想到这些,徐谨不禁有些恶从中来,阴阴地说道:“要我说就干脆就给她一纸休书,就说她不敬长辈,不孝;要不就给她收拾个小包送到清净庵里去。哪个有那么多废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