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说最初这一个月见不到孩子们,极是难熬。但这也是为了给孩子们打磨性子。慧娘知道以前自己太是放纵他们的天性了。如今没了父母的庇护身前,他们若是还不知道隐忍二字怎么能行。姊弟两个都必须加快长大的步子了。
昨日徐家来信,说书儿亲事的已经定了。这门婚事是徐老太爷亲自出面说和的。据说已经久不出门老爷子坐上牛车,咿咿呀呀的晃了大半天才到了县城。找到刘举人家里。两个人关着门吃了茶,喝了酒,用了饭,又吃了饭后的消食茶。跟着去的几个家人终于盼到他们开门出来。刘举人拉着徐老太爷的手,一直谈笑风生的把他送到了客房,方才道了晚安离去。
老友见面具体说了什么,众人不得而知,只知道双方对结果都颇为满意。要说书儿父亲是新晋天子门生,嫡母是当朝李阁老的孙女,这门婚事本是男方高攀了。好在书儿还有个“佛缘深厚的转世童子”的生母,倒是让刘举人家觉得压力减少很多,最终对这门亲事点了头。
依据本朝的风俗,正式定亲前双方是要见面亲眼相看的。如果满意,男方便会把一枚钗子亲手插在女子头上;如若不成,也会客客气气地双手奉上一匹锦缎为女方压惊。徐老太爷又在冯氏的陪同下,不辞辛苦地带着书儿二进县城,相看了未来的良人。
据传信的管家婆子说:还没等一杯茶吃完,那家公子刘欣睿就迫不及待的把一把贵重的金钗插上了书儿小姐的发髻上,惹得两家大人开心得大笑不已。
现在已经换了帖,下了定。婚事定在三年后,书儿也及笄了,和慧娘当初计划的一样。看来女儿的事儿总算可以放下心了。臻儿是男孩,考科举也罢,在家务农读书也好,有他的父亲看顾,安安稳稳的日子总是不愁的。
慧娘对臻儿的期待是有些矛盾的。她过世的父亲是个屡试不第的老秀才,一生潦倒,受人白眼;徐谨则是因为以神童之称早早成名,所以中举之前那十年来年的考场失意也就更加难熬。她何尝不希望臻儿能够有金榜题名风光无限的一天,靠自己而不是靠裙带,比他那才华横溢的父亲更有前途。慧娘曾经目睹经历了两代人的科场沉浮,对心智毅力体力的考验非常人能简单承受。做娘的心中难免不忍心,让儿子再经历同样的艰辛……
“哎…”想到此处,慧娘不禁叹出声来,想着:“真不知道那些得道高僧是如何的入定参禅。反正自己每次打坐,总是不由自主地想到孩子们。看来自己得了这个‘道谛’的法号也没有帮助,真是没有慧根啊。”
她索性睁开眼睛,转头看向窗外。好一个万里无云,阳光明媚的好天气。孩子们也该到了吧。
正在她思绪纷飞之时,几下轻轻的敲门声响起。不待她回答,门已经被缓缓拉开,一个灰衣老尼站在门外。这老尼身材干瘦却颇为挺拔,宽松的僧衣仿佛是挂在架子上;面上皱纹沟沟壑壑,眼窝深陷,眼睛黑白分明,嘴角紧紧的抿成一线,显得坚定而威严。
慧娘看到她,眼睛一亮,随即起身相迎,恭敬地合掌施礼:“师傅。”
这师傅便是清净庵的住持寂源。几十年寺中刻板枯燥的生活,把一个曾经风情万种,八面玲珑的少妇,修炼成了面容枯槁,佛心坚定的老尼。可是当她对着慧娘微微一笑,合掌还礼的时候,她的脸顿时生动起来,嘴角直直紧绷的法令纹变化成了两弯笑纹,端庄肃穆的表情也变幻成了慈眉善目。
“道谛,”寂源道,声音有一种让人心安的平稳:“你今早又没有去吃饭。寺里的规矩过午不食。所以早午两餐便更为重要。虽说出家人视此身体不过是副污浊的臭皮囊。但在我等悟道成佛之前,还真离不了它。尤其你时常胃痛,更要按时吃饭。为师给你拿了盒平气舒胃丸,是早年翟神医的方子,晚上胃痛了就吃一丸,不能仗着年轻就不上心,硬熬着。”
慧娘刚要开口道谢,寂源抬起右手一摆,示意她暂时不要说话。自己继续说道:“我明白你的心思。这寺里的女人哪个又是容易的?心有不甘又能如何?我们还算是幸运的,有清净庵为遁世避难之所。且衣食无忧,无须劳作,正可潜心向佛,既可为世中受苦之人诵经祈祷,更是为自己求个大解脱。要知道这世中有多少不幸的女人,还在受人欺辱,苦苦挣扎,片刻难得安宁,终生不得救赎。”
听到寂源的话,慧娘沉默了,皱起眉头垂下了眼帘。寂源看着她进一步道:“你能够为了孩子们而不争这一时之气,可谓大智慧与慈悲心兼而有之。你只是一时半会儿还过不去心里这道坎,按不下这股子不平之气。所以我给你时间,不拿寺规拘着你,轻易也不来扰你。阿弥陀佛。虽说我佛法力无边,普度众生,可也要普罗大众肯自愿登上佛祖的济世之舟才行啊。你若不愿自救,便是佛祖菩萨也是帮不得你的。你如今这副颓废的样子,我怎么放心让孩子们见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