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肃静。”明渊提高嗓音向正厅各乐班说道。
吵嚷的正厅逐渐静了下来。
“这位先生便是我们前些日子说到的于阗乐师尉迟青,先与尉迟先生行个礼吧。”
男乐师低头,女乐师欠身,一齐道:
“尉迟先生。”
尉迟青也屈身回礼。
严伯月微微清了清嗓,开口说道:“尉迟先生是筚篥吹奏的大家,今后便在常乐坊演奏部任吹奏部的先生。不单是吹奏部,你们每一个人都要虚心求教,争取能够在尉迟先生的教导下更进一步。”
“是。”
尉迟青笑眯眯地说:“请多指教了,诸位。”
他的声音朗朗动听,有一种振奋鼓舞的情绪蕴于其中,传递给了正厅中的每一位乐师。文徐立于厅下,认真地看着他。
之后严伯月又向尉迟青介绍了这段时间常乐坊要忙的诸多事宜。末了,严伯月又唤来明渊,将常乐坊乐师的服饰正式授予尉迟青。
这样,吹奏部大乐师尉迟青就算是正式入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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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尉迟先生可真年轻啊!”一名男乐师背靠着座椅说道。
“严先生的年纪也不大嘛!”另外一名男乐师啃着半个梨,口齿不清地回道。
“咱们上一任先生的年纪大,就,总是埋怨咱们不上进的那个!”
“别提了,那唱曲的文徐,就跟那老先生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那个怀抱琵琶的男乐师混在吹奏部的乐师当中,不满地大声说。
男乐师们发出一阵哄笑。
“诸位,何事如此开心啊?”尉迟青迈着轻快的步子走来。
“先生。”男乐师们纷纷起身,那个正吃梨的男乐师连忙把半个梨抓在手上,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
尉迟青见状笑着拍拍他的肩膀说:“吃吧,无妨,若是私下里碰到老师连东西都不能吃的话,那我小时候可要挨好几顿骂了。”
男乐师们面面相觑,然后一齐笑了。他们的表情也放松了下来。一个男乐师积极地问:“老师,听闻老师的筚篥吹奏冠绝全唐,能否让学生们见识一下。”其他男乐师纷纷赞同。
大家起着哄推搡着尉迟青,尉迟青推脱不掉,只好笑着起身说:“我的筚篥在房中,等我取来,给你们稍微吹一段就是了。”
在男乐师们的欢呼声中,尉迟青无奈地出了房间。
尉迟青想起了刚来那天,严伯月看着那个和男乐师吵嘴的姑娘时的表情。他不禁在心中叹气,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严伯月真的把学生们都当成自己的子女了。
而今想想自己带着的学生们,他也隐约有了一种类似的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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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乐坊的乐师住处按经纬交错的走廊和独立的小房间整齐的分割成东西两部分。东面为男部而西面为女部。
东西两部住处均有回廊通至常乐坊的中部,那里便是常乐坊正厅,为各个乐班不同乐师的排演场所。
由于常乐坊的表演通常都是大型演出,歌舞曲奏样样具备,所以常乐坊的设计者才没有划出各部独立的排演厅,而是汇聚在正厅一同演奏,取通力合作之意。
这也就造成了在练习时,唱曲的文徐却能和弹奏琵琶的男乐师争吵不休的场面。
尉迟青走至二层,转弯要去到自己的房间门口时,偶然瞟到西部一层走廊处,两个俏丽的身影正蹦跳着向正厅方向走去。
尉迟青几乎是一眼就认出了那天在正厅前与自己相撞的姑娘。
尉迟青对她印象深刻,是因为他觉得这常乐坊中人人脸上都带着昂扬的神采,只有这个姑娘,眉宇之间似有些忧郁神色。虽然年纪很轻,但却流露出心思沉重的神态。
尉迟青自小吹奏筚篥,通晓音律,影响到待人处事的方面,其心思细腻处无人能出其右。
他对自己的直觉一向自信,因此当他与那位姑娘相撞,到攀谈,再到道别后,他便察觉到这个姑娘身上与同龄人相异的一丝沉重。
尉迟青对那位姑娘,也就是文壅,产生了想要探究一番的兴趣。
但他忽的又想到,自己已不是那个在于阗恣意放肆的天才浪子,而是这常乐坊中的乐师和“尉迟先生”了。这种溢出的兴趣,还是放在演奏和教授中比较好。
于是尉迟青摇了摇头,推门进了房间。
此时,文徐拖着文壅的手,一路小跑着来到了正厅。
“文徐,何事如此着急啊?”文壅小口喘着气。
文徐不说话,而是神秘地眨眨眼,随后她拾级而上,坐在平日里严伯月坐的正厅中央的位置。
此时是休息时间,正厅中只有文徐与文壅隔着台阶,遥遥相望。
“文徐?”文壅不解地出声问。
文徐清了清喉咙,左手放至案上,轻轻敲打着节拍,开口唱到:
“悲歌度燕水,弭节出阳关……”
文壅惊讶地看着坐于厅中的文徐。她唱的是庾信《拟咏怀》中的第十首。
文徐不急不缓地唱着:
“悲歌度燕水,弭节出阳关。
李陵从此去,荆卿不复还。
故人形影灭,音书两俱绝。
遥看塞北云,悬想关山雪。
游子河梁上,应将苏武别。”
文壅站在厅下,痴痴地听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