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生吃吃笑个不停,又笑得眯缝着眼睛露出一口不太白的牙。他实在是太能笑了,欣阳觉得他笑的样子很滑稽,也不禁因此而笑了一笑。
那辆南北奔波的慢车在轨道上被无数次让车折磨到了凌晨2点多,终于疲惫不堪摇摇摆摆地进了站。欣阳脑袋趴在膝盖上正昏沉着要入梦,广播声猝不及防地响起:“乘坐××次列车的旅客,请到8号进站口剪票进站。”
旁边的男生脑袋靠着一张椅子扶手睡得不省人事,欣阳推了又推,他方醒过来睁眼看现实世界,一幅惊呆的样子。
旅客们状态切换太快,前一秒还耷拉得如同夏天正午的庄稼,后一秒个个变成春天雨后的秧苗,精神亢奋,哗啦啦向进站口涌过去,情形如同从超大粮食布袋里倒出了一堆滚动着的花生米一般。那男生和欣阳都深呼吸一口,一前一后扎进了人群之中。
大人的尖叫声、小孩的哭喊声此起彼伏。欣阳被后面的人推着向前移动,所幸那男生叫欣阳跟在他后面靠墙走,心理上仿佛多了一重依靠。人群实在凶猛,欣阳被推得一个趔趄,身子往前一倒,吓得“啊”地惨叫一声。就在这时,那男生转过身来,一只手臂迅速将欣阳拉进他怀里,两人向后一退,靠在了旁边的墙上。
欣阳在紧箍着自己的手臂中中抬起了头,一只手还拼死抓住自己的大蛇皮袋,另一只手不知该往哪里放。她见那男生正神色紧张地周围张望,琢磨着他是如何能腾出一只手来救自己,他的行李要是就这么丢了,自己也是愿意负责任的。又想到新时代的大学生伙伴果然不算很草包,心中暗自赞叹了几声。
人潮来得快去得快,男生数了数,两个人连5件行李一共7样东西,什么也没丢,他大喊一声“快点”便抓起他自己的行李,向站台拔足狂奔。欣阳愣了一愣,忙不迭追了上去。
50多个小时在硬梆梆的座位上,几乎耗光了欣阳从出生到19岁积攒的全部意志力,同时快耗光的还有她的温度。靠毛衣加薄羽绒应付这车上的冬夜简直没啥作用,欣阳把两手心向下,压在大腿和座位之间取暖,全身皮肉紧缩僵硬得如同一根腊肠,正好穿了件绛红色羽绒,相似度越发高。
那男生穿得绿油油如同一棵叶子薄薄的青菜,显而易见也没有什么御寒的能力。他打着哆嗦,着实没有勇气把身上的棉外套脱下来给欣阳披上,估摸着欣阳也不肯接受,便动手将车窗上的窗帘布拆下来,盖在欣阳身上。
欣阳对这种不文明的行为表示了赞许,觉得不能再用哎称呼他,便问:“哎,你…你叫什么名字?”
男生冻僵硬的脸上露出倒梯形的笑容,说:“我叫哎,哎你的哎。”
欣阳一点也没生气,跟男生一起笑得直到全身都暖洋洋的。
火车快晃到G市的时候,欣阳才知道这个名字叫时辉的男生跟她的终点站并不是同一个城市。时辉8岁的时候,就举家从G市搬到了Z市,他要在G市火车站下车之后,再转一趟车,坐1个小时回到Z市。时辉问她要地址,说正好有同学在G市,寒假可能会来让欣阳请他吃饭。
欣阳想想这么大人情用一顿饭就还了,感觉自己占了便宜,就找出张纸写了地址递给时辉。时辉像看一幅名画般的把那一行字看了又看,问:“你住在这里多久了?”欣阳一向懒得数数,说自己从6岁开始就住在这里。
她家住的原本是父亲单位分的房子,房改之后就买了下来。虽然后来父母赚到钱又买了新的商品房,但老房子住习惯了,生活也方便,就没有搬家。
时辉难得地表情严肃起来,问:“你小时候,你家同一楼层是不是住着一家三口,有个跟你差不多大的男孩,后来8岁左右搬走了?”
欣阳的记性很好,小学时候的事情并没有全忘记,时辉一提醒便想起来了,脱口而出说:“是啊,是有这么个印象,好像他家住的时间很短,住没多久就搬走了。”
时辉眨眨眼睛,有点神秘莫测的意味飘荡在他眼神里,他又问:“是不是有一次,那个男孩被妈妈用扫把打一顿赶到门口罚站,你还给他吃了一块你的饼干?”
欣阳没去分析时辉的表情,抬头回忆了一下,“哦,好像是有这么回事哦!你是怎么知道的?”她睁大了眼睛转过脸看向时辉,目光对视的一刻,时辉还没回答,她瞬间明白了,时辉就是那个吃过她饼干的男孩。
时辉故作深沉地吸一口气,说:“所以,我这次是来报恩的。”
“报恩?”这两个字让欣阳想起小时候大人讲过的那些妖仙精灵报恩或报仇的故事,她当时听着无甚趣味不以为然,现在却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火车累了三天两夜,终于挣扎着开进了终点站G市。火车站附近那一片片低矮的平房和远处的一栋栋高楼,都向辛勤奋战在春运一线的火车投射出热烈欢迎的灯火。
时辉在站台上和欣阳告别,他笑着扬起手臂,穿着绿色运动服的身姿在灯光下现出好看的剪影。那剪影渐渐远去,欣阳的心忽然就跳了起来,跳得太快以致于她要用一只手摁住自己的胸口。
一个多月后寒假结束,开学第一周的某个早锻炼时间,时辉约欣阳一起跑完步,然后把欣阳一直送到了她班上的早操队伍里,用这种不容她质疑的方式,于众目睽睽之下宣告了主权。欣阳的班长从此对帮助女同学坐火车这件事情有些兴致索然。
时辉爸爸跟时辉妈妈说,欣阳毕竟知根知底,确实是大大的实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