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四下皆静。
即便赵姬貌美,亦是新娶之妻,众人也万万没料到,刘徇为赵姬,竟敢以身涉险。山贼匪寇素为人轻鄙,尤其方才,徐广的小人行径已展露无遗,刘季等立劝:“大王三思,我等皆愿换下王后为质!”
徐广大骂:“ 休欺我辈愚钝,谁也别想换这妇人,我只要粮!”
说着,他手上用劲,尖锐的木枪竟自阿姝颈侧划破半寸肌肤,渗出连成细细珠串的鲜血,自脖颈滑过锁骨,没入衣料中。
阿姝此刻已因恐惧而渐觉麻木,并无甚痛感,只是浑身冷汗,双唇微颤。她脑中飞速衡量目下形势,兄长定无力救她,山匪们的目标在刘徇。
刘徇既打定主意以仁义之名出师,便不会众目睽睽之下置她于不顾。
如此想来,她虽心中稍安,但到底仍是恐惧难耐。直到方才,他竟主动提出以身涉险时,她才浑身一震。
虽身处险境,她仍旧勉力保持清醒,不会天真的以为他当真只是为了救自己。但不论如何,他临危不乱,不卑不亢的模样,仿佛在她心中扎下一针,令她强撑着双腿,不敢倒下。
赵祐亦是面色复杂,一面担心阿姝,一面为刘徇惊讶。
众目睽睽下,刘徇下马自箱笥中取笔墨丝帛,当场亲书一封,又盖诸侯王印,待墨迹干后,交由刘季手中,嘱他协监军谢进同往涉县,命涉县令与县尉拨给官粮五百石,再往邻县调拨五百石,共计千石。
接着,他便坦然放下手中长刀,遥遥冲众将一揖:“仰赖诸君。”说罢,两手空空便入敌众。
赤巾军众个个瞠目望着施施然而来的刘徇,一时纷纷怔住,竟不自觉替他让开一条道,直直通往徐广与阿姝所在之处。
徐广怒目望去,生怕他还有诈,挟着阿姝又退两步,大喝道:“你——你勿靠近!”
刘徇失笑:“我已两手空空,足下何忧?只请快快放开吾妻。”
徐广双眸眯起,仍不放心,还要派人上前搜身,却听已许久不言的王戍忽然暴喝:“够了!二弟,放开萧王后!”
到底是赤巾头目,他一出言,徐广与旁的弟兄再是不甘,也不得轻举妄动,只得忿忿松手。
阿姝一得自由,便觉双腿瘫软,眼看要扑倒,面前便有一双臂伸出,牢牢将她托于身前。
待她稍稳,刘徇才腾出一手,轻抬起她下颚,细细观察方才她脖颈上被徐广刺出的伤口。除了干涸的血迹,还有手指掐痕,在细嫩的肌肤上留下斑驳印记,触目惊心。
他暗叹一声,扶着她肩背的手掌中有热力传来。
“你信我,别怕。”
轻轻两字入耳,令她顿时努力挺直肩背,露出倔强的神色。
“我不怕。”
他轻笑,抬头冲王戍道:“足下且行,入山静候吧。”
……
却说刘季等满心担忧,目送刘徇随王戍等人远去。谢进见好容易危机暂解,便盘算着遁逃。
刘徇随匪寇去了,却将调粮这一难事丢给他,着实棘手。须知此地已近河北,朝廷之令,常有达而不行的情况,去年才逢大旱,各地粮食储备不丰,这时候要调千石,岂非要他豁出这张老脸?
若此时能逃走,刘徇便八成回不来,此事不了了之,他再回长安复命,只言萧王无能,丧命贼手,也算能交差。
可他这点心思,却没逃得过赵祐的眼睛。
赵祐一心要救妹妹,自不能让谢进逃走,遂拔剑横于他胸前,冷冷道:“谢公哪里走?且随在下往涉县走一遭吧。”
谢进转身,见另一侧,刘季也已望过来,手中明晃晃长刀仿佛无疑挥过,吓得他腿软不已,反复权衡利弊,终是在赵祐与刘季的半推半胁下,赶往涉县。
涉县令早知萧王军要在此补给,已备好粮草,可那不过足千余人的数日用度罢了,如今谢进忽而狮子大开口,要粮五百石,自是推辞不肯。
谢进眼瞅一左一右二个木雕般立着的人,咬咬牙,使出他在章后与耿允面前巧言令色的本事,一通威逼利诱,这才要来三百石,无奈,只得又马不停蹄往临县赶去,如法炮制,再得三百石。
如此奔波五日,才凑了六百石,刘季与赵祐无法,只得先押送往西山。
而这几日间,王戍自归来后,便命人将刘徇与阿姝关进屋中,派人四面把守,不得随意走动。
幸而他原有放人之意,是以虽被徐广等人逼迫,倒也仍善待之,命人一日三餐递送,不敢太过怠慢。
山中存粮告急,只有少许粗粝难以下咽的豆饭与麦饭。第一日夜里送来时,屋外甚至有人长久逗留,偷窥二人情状。
此等糟糠之物,刘徇却毫无怨色,接过后大口咀嚼咽下,仿佛在食珍馐美味。阿姝不论前世今生,皆未吃过这等苦,然见此情景,加之腹中亦空,便也学着他,大口吃饭。
只是饭粒太粗,第一口咽下,她便被呛住,卡在喉间,进退不得,只生生将双颊憋得通红,连眼里也沁出水汽。
刘徇失笑,用一旁缺着口的木杯替她斟水,一面拍她后背,一面令她饮下,直至渐缓。
“勿贪快,我过去早惯了箪食瓢饮,吃两口麦饭果腹已十分满足。你与我不同,不必勉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