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晚,众人都没有睡意,待时辰一到,便听见周遭响起了敲锣打鼓的声音。
夏景瑞半闭着眼,到底没忍住好奇心,悄悄地朝那声音处瞧了一眼。
这一看,险些惊叫出声。
那高头大马上的迎亲队伍,竟然全是五彩的纸扎人,五官粗糙不堪。
仿佛察觉到有人窥视,那纸扎人猛地转头,一双诡异的豆豆眼一瞬不瞬地盯着夏景瑞。
夏景瑞整颗心揪了起来,他用尽全力压制住即将出口的尖叫。
这时,迎亲队伍里传来一把沙哑的声音,由远及近道:“新郎官,孙闻溪……新郎官,孙闻溪……”
夏景瑞被那阴恻恻的声音弄得头皮发麻,他眼睁睁地看着孙闻溪站起身来,木然地向前走去。
两个纸扎人捧着一团纸扎的红团花,系在孙闻溪胸前,然后到前头引路。
孙闻溪亦步亦趋地跟在纸扎人的身后。
就这样,迎亲队伍渐行渐远。
没过多久,又一阵唢呐声传来,这一回来的是送葬队伍,也是清一色的纸扎人。
可他们并不如前头那般五彩斑斓,而是通体黑白。
在队伍的最前头,四个纸扎人抬着一口巨大的楠木棺材。
这时,夏景生站起身来,悄悄地坠在那送葬队伍的末尾。
他身上带了屏息符,可以收敛活人的气息,混迹于密密麻麻的纸扎人之中而不被发现。
两拨队伍都走了,夏景瑞再也忍不住,冷汗涔涔地跌坐在地上。
却说孙闻溪依照夏景生所说,跟在那纸扎人身后,沿着石阶一步步向上走,踏上最后一级台阶时,眼前忽然出来一条街巷。
街巷两旁是状似民居的建筑,家家户户门前都挂着一盏纸灯笼。
那沙哑的声音又响了起来:“新郎官到——”
话音刚落,那一盏盏灯笼全都亮了起来。
孙闻溪被带到一间屋子里,屋子的横梁上扎满了喜庆的红绸,窗户上贴着大红的双喜字样。
屋子正中的八仙桌上除了寻常的瓜果糖盘,还摆着两个空白的牌位。
纸扎人领着孙闻溪进了里间,将他摁坐在老式梳妆镜前。
孙闻溪余光扫过梳妆台,见桌上摆着一个上了年头的妆箧。
纸扎人将妆箧打开,从中取出一把木梳,一下一下地梳着孙闻溪的头发。
它的动作机械而僵硬,跟上了发条似的。
明明是短发,那纸人却全然没有察觉,自顾自地将孙闻溪的短发当长发梳。
而后,从妆箧中取出刮刀,仔细地替孙闻溪将下颌细碎的青茬刮净。
像是极满意自己的作品,那纸扎人一直死死地盯着孙闻溪的脸。
孙闻溪目视前方,饶是心跳加速,面色却并无异常。全然一副浑浑噩噩,不知今夕何夕的模样。
纸扎人看够了,便取来一盒浅粉,照着孙闻溪的脸仔细涂抹。
那浅粉质地细白,乍一抹上去,跟脸上抹了一层面粉似的,然后再施上朱红色的胭脂。
孙闻溪只觉得镜中的自己和那东瀛的艺伎无甚两样。
最后,纸扎人取出一盒唇脂,拿着小竹签替孙闻溪细细涂抹。
唇畔浮起一阵幽香,让人头脑发木,思绪飘远。
末了,那纸扎人提了个竹篮,伸手鞠了一把不知什么成分的粉末,撒在空气中。
登时满室幽香。
孙闻溪只觉得眼皮越来越沉,周身如同浸泡在温泉池水中,每个毛孔都在叫嚣着舒服。
这时,他耳边传来一阵吟唱,那声音哑哑的,跟街角墙根儿下拉二胡的老头似的。
“温柔乡是英雄冢,春宵一刻值千金呐。”
紧接着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房门不知被谁推开了。
孙闻溪想回头瞧一眼,可他全身发软,竟连转头的力气都没有。
恍惚间,他双肩一沉,身后传来一把沙哑的声音。
“好一个俊俏的儿郎,和那女娃倒是真配,莫怪人家瞧上了你。”身后的声音说。
孙闻溪脑子迷瞪瞪的,脑袋一片空白。
身后那人也不等他反应,拍了拍他的脸:“你瞧着那面镜子,若是离了这阳间,你最舍不得的人是谁?”
神奇的是,孙闻溪这回竟知道自己要做什么。
他怔怔地瞧着镜子,努力想看清楚脑海中浮现的那个身影。
那人穿着一袭玄黑色的长衫,长身玉立,面容俊逸,眼神冷冽中透着柔和。
忽然,一个声音在孙闻溪脑中炸开。
“醒过来,别睡!”
是夏景生的声音,孙闻溪禁不住浑身一激灵,瞪大了双眼看向那面上了年头的雕花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