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遥摸着光滑的琴键,虽然不是自己要找的那台,但这种三角式的施坦威他还是十分有好感,也算爱屋及乌。
“你会弹?”顾北其也在他身边坐下,看看他的手,笑:“条件还可以,不过我感觉你应该更适合去跳舞,你实在太皮了,坐不住。”
“钊峰之前没事的时候就喜欢泡在这里,有时候一晚上都舍不得回家。”
江遥好像很愿意听他讲那个男老师的故事,眼睛都不肯眨一下,他便继续讲了:“我以前还……没被他们欺负的时候,也蛮喜欢听他讲课玩的,那时候只觉得他那么努力又负责任,一定是一个好人。”
“钊峰之前和我说,以后在学校有什么事,一定要跟他讲。”男孩子忽的垂下眼睑:“你不知道,你肯定不知道,对,那时候连我都还没成年呢,你都不知道在哪。”
“那一届的班里,和学校经常有联谊活动的乐团关系很近,因为都是学这个的,他们每天放学了都过去,不止中学时期,而是从小。那时候乐团还有很多人,钊峰还是首席……没记错的话。那时候他琴技还真不怎么样,当然后来好多了,也算大器晚成吧。”
都是首席的人,技术会差到哪里去。江遥无声地哼了一下,他觉得这人就是一副不懂装懂的样子,糊弄自己玩呢。
你自己又有多大能耐啊,好意思评价人家。
“后来,他就从那辞职了,正好我也升学,我们一起离开的。”
顾北其娓娓道来:“然后来到这里,就是现在的松源。”
他为什么辞职?
“因为……”
顾北其忽然变得难以启齿。
心里在和自己做着剧烈斗争,看着那双干净的眼睛,他居然会觉得心虚,以至于说不出话来。
他以为这些过往自己可能永远也不会想要找谁去倾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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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别学了吧。
顾北其狠狠闭了闭眼,女人凌气盛人的声音到现在还时不时在自己耳边回响,如同一个诅咒。
供你现在这个条件,我拿什么供你女人歇斯底里地大叫着:我跟你爸过够了,现在还要继续拉扯你,你到底知不知道你妈一把年纪寄人篱下有多么的……
麻烦的不光是家庭。
“那老师人不行啊,这种水平的人怎么还敢放进来,不怕砸了乐团招牌吗?”
“听说他做评委了还受贿……”
“钊峰这样的,也不是科班出身,不跟着他屁股后头混多考几个证,怎么养活一家老小?”
“靠对手型上台,够可以啊,等着哪天自己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吧。”
“我说,小七。”那些人喊:“屈才了啊,给这种人当垫背的。”
顾北其没搭腔,专心扫着自己的地,扫干净这帮人甩下的烂摊子,接过身边学徒递过去的水桶和拖把:“谢了。”
“哥是真替你可惜。”年长的学徒拍着少年瘦削的肩:“凭什么,都是一个老师带的,他怎么就能狠下心来这么对你你跟钊峰不都是他的学生么这心眼偏太多了吧。”
“也就是你那小老师不在没人给你撑腰,不然哪里轮得到……”
少年抬眸,沉声道:“宋老师和陆老师,都是我的老师,用不着刻意作比较。”说罢,赤脚提着水桶走远了。
钊峰在晚上还总喜欢来找他,他其实一共也没比这少年大多少岁,而算起来辈分,顾北其还算是他的小“师兄”。
“小老师。”那人那时候到底年轻,也很殷勤:“晚上乐团关门晚,你再陪我练练吧,就……今天的合奏,你觉得我怎么样?有长进了吗?”
“长进那肯定是没有的。”顾北其也只得实话实说。
钊峰闻言,有点失落,却并不气馁。
“那我今天,再加练一小时。”
“可别介。”少年简直怕了:“什么仇什么怨啊?我爸还喊我今儿回家包包子呢,你那本车尔尼全弹完了?”
“还没。”
少年站起来:“哥,基础是很重要,可你光啃那几册练习谱也没卵用啊,你把我标星号的先溜下来,指法我慢慢告诉你。”
“啊,好的。”青年趴在桌子上,一条一条记着笔记。
下礼拜的演出,是双钢合奏曲目《爱之忧伤》
……不得不说钊峰弹的真的蛮忧伤。
顾北其被迫听他弹,也越来越忧伤:这几个月的晚间时间全陪这小子搭进去了,搞得他摩尔庄园大号都没时间上。
他还挑了几个钊峰练习时的背影录像给自己列表发去,那个可爱的小美女惊喜道:“这是你?”
“不是,是我徒弟。”顾北其臭得瑟。
“你都带徒弟了?”
“可不是,”他对那自己当时名正言顺的“网恋女朋友”就很有耐心:“下次想听什么?我录给你。”
“就还你和你朋友一起写的那个歌吧。”
“啊,那个没劲。”顾北其积极地想要摆脱黑历史,搞不明白这小孩儿怎么对那首儿歌这样痴迷:“哥给你弹一曲降E大调的圆舞曲,怎么样?”
“随便。”那边忽然没了什么兴趣。
“……对了,你的芭蕾,跳的怎么样?”
少年肩上蒙着厚厚的被子,桌上开着盏小桔灯,光线一点都不好,早恋搞得如同做贼:“今天老师又教你什么了?”
“……Battement tendu jete,巴特芒汤纠日代。”
“啥什么芒……汤?”
“不是汤,是小踢腿。”小家伙一本正经地纠正。
“噢噢噢……”
俩人都互相交换过不少练习时的录像,顾北其由衷地夸道:“我觉得你的腿型还蛮好看的。”
又补了一句:“比我们乐团那些练舞蹈的女生,都好看。”
那边好半天没回他,顾北其那会儿还不太会算时差,总觉得自己每次上午说话那头的时间全在下午。很多时候他们聊着聊着就忘了这茬,女孩儿每次离开也会很有礼貌地和他说“我爸爸喊我休息了”,撩拨得他心里痒痒。明明知道打扰人家休息不好,可心里就像有小猫爪子挠似的,抑制不住地想找她说话。
“你真乖啊,说让休息就休息,睡得着嘛。”
“睡不着,数星星吧。”
“法国真好,想数星星就数星星,北京雾霾重得都看不见星星。”
“我也想看雾霾。”
“呃……”
顾北其想说,没必要,真的没必要,等你呼吸道感染进医院挂水你就不会再好这个奇了。
和网恋对象尬聊成了灰暗中唯一透进他心里的那一点光。
身边那人忽然扯了扯他,提醒他暂时回到现实中来。顾北其回过神来,发现身边的人在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差点把他看羞涩了,嘴上还在硬:“干嘛,被我帅到了?”
江遥瞅他的眼白徒然增多,最后往上一翻,缓缓地从琴凳上出溜下去。
还真的坐不住。
“这天也马上黑了,咱再坐一会儿,还是直接去打听你男朋友”顾北其也没什么心思要在这弹弹琴,干脆跟着他走:“你刚刚那个问题,我想好怎么说了,再回答你。”
江遥自顾自地要出去了,从后面看这小脊背永远挺地那么直溜,好像插着钢板一样。
“门等下,就让他们自己锁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