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就在几个月前,余氏为着女儿能去庄家读书还曾经颇为得意过。
起初,迟青荷因为庄梦蝶受了伤,去庄家只是休养身体。后来发展为俩人结伴读书。庄家是个大家族,其富贵显赫爻州城内没有人不知道的。跟这样的人家攀上关系可是一件极有面子的事情。
不过,渐渐的,余氏对这件事又有了新的看法。
迟青荷去了庄家之后,不时会带回来一些小东西。或是一二件小玩意、或是女孩子用的小首饰、或是几本书、或是笔墨纸砚。有一天迟青荷腕上竟带回一只银镯子。余氏问她,则说又是庄梦蝶母亲给的。
有这样的事,爱占小便宜的余氏其实也很喜欢。不过,事情总有两面,也许她自己也不会想到,这件本让她喜欢的事情有一天也会令她产生奇怪的情绪。余氏发现,迟青荷有了一些变化。她变得有了些脾气,有了些挑剔的要求。甚至,她竟然提出要和庄梦蝶一起去省城学堂读书——简直是不知天高地厚了。
迟青荷读书生涯的结束,是从她正式向母亲提出读书的那天开始。
几天前一个傍晚,迟青荷表现出一种特别的乖巧。“娘。”迟青荷低着头。一只手扯着衣角。
“嗯?”余氏嗯了一声。
“……”迟青荷摸着手腕上那只绞丝银镯没有说话。
余氏看着那只银镯子,她不能说她竟然有一点嫉妒。那是庄梦蝶母亲得知那天是迟青荷生日之后,送给她的,和庄梦蝶的另一只一模一样。当然,迟青荷的生日是余氏随便编的,就是她被捡回来的那一天。
“干什么?”余氏忍不住问了。
“梦蝶要去省城的学堂念书了。”迟青荷低着头,声音也低低的。
“噢?那你以后不能去她家了?”余氏问。
“嗯……”
“那……不去就不去了吧。”余氏道,想到那些轻意得到的好处,她觉得有些可惜。
迟青荷仍然低着头,吱吱唔唔好像有什么话要说。余氏疑惑的看着她。
“她问我,要不要跟她一起去……”她终于说了出来。
“是你自己想去吧!”余氏不屑的点破了迟青荷的小技俩。
“不是的……”迟青荷抬起头,惶恐的看着母亲。
“……”,余氏不说话,只是看着她。看着她低垂的头,看着她抠镯子的那只手,看着她笔直单薄的小腿,罩着一条她哥哥穿小的裤子。
迟青荷小的时候,看着哥哥迟成读书,就经常哼哼唧唧的吵她也要读书。说实在的,那时候余氏也曾动过心。可是,谁让她是个女孩子呢!更何况——她又是捡来的。
“女孩读那么多书没有用。”余氏劝道。以前她这样说总能换来迟青荷的沉默。
“可是梦蝶为什么能读?”迟青荷的声音突然大起来,她的眼睛里开始星星点点。
余氏最看不得她这副样子,她以为她是大小姐么!余氏被她激怒了。这些日子她对她渐渐生起的不满一下子爆发出来。她吼道:“她是她,你是你。不要什么都和别人比。我们家这条件,念的起书吗?再说念那东西也没有用。你看看我们左邻右舍,有谁家女孩念书的?让你去她家玩几两天,我看你这心思就野了。”
迟青荷被母亲这样一吼,顿时被吓得没了声响。她不免仍旧委屈,只是她不敢再说出自己的委屈。
余氏见她哭便越发的生气。——动不动就哭!这丫头确实该好好管教了,不然以后大了还不知要生出什么手段来威胁自己。想到这,她对迟青荷放缓了语气,眨眨眼,故意做出一副和蔼的表情对她道:“要不,等你爹回来,你跟他说你要读书,问他要钱,他说让你去,你就去!”
迟青荷的父亲叫做迟仁浩。迟仁浩这个名义上做爹的人,平日里与迟青荷并无多少感情,就连话也少得可怜。
迟青荷很小的时候甚至有一次曾被父亲带到城外试图把她丢掉。后来竟然遇上外出的余氏,又将她带了回来。再后来,迟仁浩或许是察觉到了良心上的不安,没有再次试图丢掉她。但是对她也再没有给过什么好脸色。不过,从另一种角度上来看迟仁浩,他也许本就是一个没心没肺的人。他更像一种原始生物,对于自己的亲生儿子也是不甚管教,他对这个家本就是疏忽的。
迟青荷虽年纪小,却也能感觉到自己并不受这位父亲的喜爱,所以对他提及念书的事,岂不是自找无趣?母亲这样说无疑是将她的希望关在门外,又将门缝全部钉死。
迟青荷眼前突然掠过的光又突然消失,她的世界又回到黑暗中去。
“还有那个镯子不要带了,你一个小孩子!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干什么?”余氏不由分说,拉过迟青荷伸手就去褪那只镯子。迟青荷死死拦住,看着母亲,脸憋的通红。
“这小丫头,我还管不了你了!”余氏瞪着眼。
迟青荷显然不是母亲的对手,镯子被硬生生的褪下来。手腕都被蹭的火辣辣的疼,红了一片。
余氏将手镯放进了自己的口袋,对迟青荷道:“我给你收着,等你长大了给你。”迟青荷用手抹着眼泪,不能嚎啕大哭,只能嘤嘤啜泣。
“不就一个破镯子,没人要你的,怕你弄丢了替你收着!”余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