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公社的所在地旁边的一座小山岗的山脚下,医疗队设置了临时医院。汤潮不知道医院的房子是不是专门为医疗队盖的,但是当时他在当地所能看到的最好的建筑。医院配有专门的变压器,用来保障医院的医疗设备可以正常使用。山脚下一处长字型的石砌的瓦房,被用来做医院的门诊、药房、手术室、和临时病房,室内取暖用炉子和火墙。往山坡上走几十步,是一排十余间同样用石砌的瓦房,被用做单身宿舍、职工食堂,以及医疗队医生、护士吃午饭和午间临时休息的地方。休息的房间共有四间,是两个里外套间。中间是灶台间,但通常不用来做饭。四个灶台冬天用来烧水和热火炕,夏天很少用。干群一致,男左女右各占了一个里外间,每个房间都有一铺大土炕。医院没有专用的会议室,每到周三的下午,除了值班医生、护士,医疗队的成员就男女分开,坐在各自休息房间的炕上进行政治学习,或传达上级指示精神,有时也会做一些队里的情况通报。没有人穿军装,医疗队看上去能和军事战备挂上些联系的,是配备有一辆军用救护车和两辆南京产“嘎斯”军用卡车。车身都是军绿色的,也是医疗队和城市间往来、补给的最主要的交通工具。这年春节前,除了值班人员,医疗队的队员和家属,起大早,裹得严严实实地,挤了整整两辆卡车,顶着寒风,在卡车开敞的货箱站了近三个半小时,回到莲山市的城里,洗澡、采购年货。之后,再顶着寒风,站在卡车货箱……在这之后,这也成了医疗队全员不定期的一项重要福利活动。
从汤潮家到医院要走七、八里路。没有幼儿园、学前班,还没上学的汤潮,每天只好起早跟着父母一起去医院。中间有山路,还要过河,冬天当然好办,直接在河面的冰上行走,还可以打着滑刺溜。春天以后,除了下雨涨洪水,平时河水不是很深。过河的地方都是在河面较宽、河床平缓的地方。河上也没有桥,摆着一些不规则的大石头,石头的间距也不等。有的大人需要大跨步在上面走,小孩就需要蹦跳着,稍一犹豫或腿脚稍不利索,很容易就掉到河里。刚开始的时候,汤潮不敢走,站在石头上看着流动的河水会头眼发晕,感觉脚下的石头也在动。在父母的牵手保护下,练了很久才敢自己独自过河。等到了秋天上小学的时候,汤潮已经能在石块上跑跳着过河了,只不过偶尔也会有因为石头上有水变得湿滑而失足掉到河里的时候。
在城里生活多年、许多事情都已养成习惯的人们,面对这突如其来巨大变化的生活条件,刚开始适应起来并不容易。衣食住行,对于医疗队成员都是每天要自己学着解决的问题。柴米油盐,更是面临着种种的不方便。上山砍柴,对于拿惯听诊器的医生来说,就并不是很容易学的一个技能。没有可手的工具,怎样搂起落地的松针、松塔,什么样的木头好砍,什么样的木头、灌木、蒿草既好烧又不冒烟,都要经过一段时间实际摸索。桦树皮和松树明子是汤潮最喜欢的两种做柴火的材料,桦树皮可以一层层地剥开,像纸一样可以在上面写字,既好玩,又很好烧松树明子则有一种特殊的松树油脂的香味,可以劈成木条,一点就着,既可以引火,又可以用作临时照明,很禁烧,只是有些冒黑烟。砍完的柴火要晾干,捆好,背回家。粮食也不能完全依靠医疗队的卡车从城里拉供应粮,还要在当地买高粱、玉米,到公社的磨米厂去磨成高粱米和玉米面,再七八里路背回家。对于像汤潮母亲这样肺活量小、身体虚弱的人,每天空手走一个来回都是对意志的一种考验。油要用买来的大豆去油坊换成油和豆饼,盐也不是城里常用的精盐,而是大粒儿盐。当地的农村供销社很小,有点像电影里的老式店铺,也只有公社所在地才有。农副产品,一般要等赶大集的时候才可以买得到。转过年的春天,这些大部分是医生、护士出身的人们又要在新分的自留地上翻土、打垄、施肥,试着种上粮食和蔬菜。和铁锹、镐头的把儿高度差不多的汤潮,也使出吃奶的力气在地里帮着父母忙活着。
当地人的主食是玉米做的酸汤子、玉米面饼子,其次是高粱米粥或高粱米饭。副食以自家酿做的大酱为最常见的调味而主角:春天野菜蘸酱,夏秋季自家园子的蔬菜蘸酱,冬天萝卜、土豆、白菜蒸熟了也要就着大葱蘸酱。大酱是秋天用自产的大豆煮熟、捣碎、晾半干,制成酱块,再风干后,放到房梁上发酵,春天加盐水放到酱缸中继续发酵,还要用酱杠子隔三差五地上下彻底搅拌一次。酱杠子是用一根圆木棒,前面镶着一块方的木块。每隔一段时间,还要把缸里渗出的酱汁儿舀到一个坛子里,当酱油使用,叫做“清酱”。这一缸的大酱,就是一年的食物调料。酱缸夏天在院子里露天摆放,只盖一个像大草帽样子的酱帽子。到吃饭时,打开酱帽子,盛上一碗大酱,把里面的蛆挑一挑,就摆到炕桌上,到院子里摘点青菜,用井水洗一洗,一家人蘸着吃。秋天,把缸里剩下的酱用坛子盛出来,加一些秋天自家地里落秧的茄子、黄瓜、辣椒,以及萝卜晒的干,就成了冬天的酱菜。当地人认为“井里的酱缸里的蛆”,都是干净的。汤潮的父母,作为医生,是绝对禁止汤潮直接吃这种酱的,可不知为什么在几年后才告诉他原因:蛆是由苍蝇卵发育而来的幼虫。弄得汤潮在之后好几年里一闻到大酱味儿就反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