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静”姓孙,“孙”是学校所在地的大姓。大到什么程度?汤潮同班同学中就有“文静”同族的两个哥哥、一个弟弟和一个姐姐。而且还和学校里好几位老师“沾亲带故”。同样作为老师眼里的好学生,小姑娘曾长时间和汤潮做为同桌。
当地的孩子上学早晚参差不齐,同班的同学年龄不同,学习的劲头也不同。汤潮的班主任老师分配座位,是把班级里最淘气、最坐不住的学生放在第一排,放在自己教鞭的控制范围内。第二排次之。而第三排是班上的好学生,第四排次之,方便课堂上师生之间的交流。之后是好学,但总是学不好的学生,最后一排是不好学,也不淘气,年龄偏大的学生。教鞭,都是老师自己精心准备的,由实木精制而成,是汤潮能看见的最精致的教具,似乎是老师权利和威严的象征。在学校里,尤其是低年级的班级里,老师还是很有威严的,学生淘气挨打也时有发生。而那时,城里的“师道尊严”正在被批判。
“好看”的“文静”脸上经常挂着甜甜的微笑,尤其是在汤潮面前。“文静”有着一双长着长长睫毛的大眼睛,却不敢和老师及异性同学对视。课堂上回答问题时,总是爱低着头,经常满脸绯红。浑身上下有着一种羞涩而又不做作、异常朴实的美。瘦小单薄却又笔直的身材,说话小声小气的,声音总是像含在嗓子眼里出不来,可干起活来异常麻利能干,是参加学校值日、劳动和大扫除时,汤潮最愿意搭伴的女生。书桌放书包的桌洞是相通的,只有一个立撑分割的两个口。同桌、同板凳,真是缘分。
可在当时,喜欢异性是件很丢人的事,是只能埋藏在心底的秘密。班级里大多数的异性同桌之间,经常会在书桌的桌面上划分明确的界限,表明“老死不相往来”的坚决立场。老师安排男女生同桌,目的就是要互相约束。而汤潮和文静却与别人不同。只要是和小姑娘同桌,汤潮每天上学后,胡乱堆放在书桌里的书和本就会悄悄地被整理得整整齐齐,桌面上不用的书本也会被及时收到书桌里,被汤潮弄卷的书和本的边角也会被仔细地压平整。放学时,汤潮装书包时就会变得容易。作为回报,汤潮会常给小姑娘带当地孩子眼里很“精贵”的“小人书”,不是直接给,而是偷偷地放在书桌里小姑娘一侧的书本中。小姑娘看到后,眼睛就会异常发亮。第二天早上,小姑娘就会再把“小人书”放回汤潮的书本中。
这是两个人的小秘密,整个过程不用说一句话,配合很默契。而且,同学在一起的几年里,两个人也没说过几句整话。很多的事情,只一个眼神,一个小动作,对方就知道要干什么。小姑娘上课时,遇到没听懂的地方,疑惑的目光稍一偏向汤潮,汤潮就会在自己的本子上写上几个字,小姑娘眼角余光扫一眼,一般就会眼睛一亮,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上自习课时,看书或做练习也是一样,遇到问题,小姑娘只要在书上不明白的地方使劲儿点一下就行了。课堂上别人看不出两个人之间有任何交流。课余,男生女生是不在一起玩的,也就不可能有什么交往。两个人遇到实在需要说的事情,往往紧张地蹦出几个字,甚至单个字词,对方就心领神会。两个“地下工作者”就这样瞒着所有人悄悄地交流着,集聚着情谊。如果汤潮再在乡下多待几年,说不定“文静”就会成了他的“小芳”注:见李春波的歌曲小芳。
这时的汤潮已经逐渐淡化了下乡前后巨大反差所带来的心灵上的刺激,度过了一段相对快乐的少年时光。
然而这种很淳朴的山村里的少年时光,就在医疗队搬到梨树沟两年后的深秋季节,戛然而止。十岁的汤潮告别了学校里对自己爱护有加的老师们,告别依然准备去搜寻山林间所剩不多的果实的小伙伴们,告别萧瑟秋风里的梨树沟,告别瞭望了四年的大黑山的主峰,也告别了心中朦胧的暗恋,又重新走进了城市。只是这一次并不是回到莲山市,而是随父母来到了塔城市。没有语言上的道别,汤潮留给“文静”的,是一本自己还没来得及用的新方格本,悄悄地放在书桌里“文静”的书本中。临行的前一天,班主任老师,一位“乡村老学究”,在学校放学以后,特意绕了十几里的山路,来送别自己乡村教师生涯里遇到的“最心爱的学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