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学校里,除了医疗队为数不多的、年龄相仿的子弟外,当然还会结识新的当地小伙伴。这些朴实的伙伴表达友谊的方式,有可能是书包里几只秋天的果实、一把冬天的炒黄豆、半块煮红薯、一只用火盆烤得黑乎乎的土豆。这些食物对当时的孩子们来说,包括从城里来的汤潮都足够香甜。而这种友情也留存在心里好多年。在放学后玩耍中,汤潮跟着当地的小伙伴们学会了在河里抓鱼、喇蛄,在河边草地里抓田鸡,在山坡上抓蝈蝈,烧蚂蚱、洋辣子、柞蚕或秋天的蚕茧,秋天在地里挖田鼠和豆鼠子窝里有好多粮食。伙伴们之间分享着彼此的劳动成果,分享着山乡里淳朴的少年情谊。而这种情谊在多年后,回想起来,仍是令人动情的。除了这些可以在一起玩的男同学,山村的女同学也给汤潮留下很深的印象。这些女孩儿,放学后可以管着弟弟、妹妹,可以帮父母干活,在课堂上却老实得出奇,很多都不敢主动回答问题。有个叫“文静”的女同学,回答老师提问时,声音真的很“蚊”静。还有一次在操场开全校大会时,一位女同学因为不敢和老师报告去厕所而尿了裤子。
城里来的这些孩子在同学当中还是很有些威望的,因为他们知道好多当地孩子从未听说过的事情,因为家里的大人,身处江湖之远,仍忧国家的政治大事。汤潮是这些孩子中的佼佼者,可以回答老师的所有问题,从不怕考试,是老师喜欢的好学生,也是当地孩子崇拜的对象。
经过不断努力争取城里各相关部门和当地各方面的支援,加上医疗队全体人员轮流参与各种建筑劳动包括像采石这样的危险劳动,医疗队成员的生活条件有了很大好转。用了将近两年时间,医疗队在当地一个叫梨树沟的相对平缓宽阔的山沟里盖起了新医院,并且在旁边依山盖起了八排家属宿舍,结束了医疗队人员家庭散落在各个山沟里农户家的艰苦寂寥的、又极不方便的生活。
医疗队搬进了新盖的医院,队员和家属们搬进了新的家属宿舍,搬家用的当然是队里的两辆军用卡车,各家排着队,身体较强壮的人员充当临时的义务搬运工。
虽然依然还是需要到井沿去挑水,虽然还是要到室外去上厕所,但终于不用住在老百姓家里,有了自己独立的家了,生活上方便了很多,对医疗队的大人小孩都是一件大事。房子是石砌的,水泥瓦盖顶不是当地瓦房用的那种土窑烧制的青瓦,比寄宿老百姓的草房要高档许多。室内虽然依然是泥土地面,依然是火炕,但炕上糊了漂亮的炕纸,土墙上糊了壁纸,还糊了天棚,而不是像当地老百姓家那样土炕上直接铺着炕席,裸露的土墙,房梁和椽子也都裸露着的棚顶,因此看上去整洁漂亮得多。窗户是玻璃窗,只是单层,但也不是本地多数民房那样上半部分糊的窗户纸,因此室内要明亮得多。供电是使用医院自己的变电所,晚上灯光也变得明亮起来,不再忽明忽暗的。许多人家里两年没有使用的台灯也终于有了用处,个别的还添置了新的台式收音机。厕所是红砖砌的公共厕所,坏天气也不用再顶着雨雪,比百姓家的简陋的露天茅房不知要好多少倍,比学校里的土坯厕所也要好得多。大家搬进家属宿舍的时候,是显得非常喜庆的,这里也立即成为当地除了公社所在地之外人口最密集的地方。
远离城市的医疗队,虽然依然坚持每周的政治学习,还是很大程度上脱离了那场政治风暴,相比原来的医院,这里的气氛平静了许多。家属宿舍的各家面积都是一样的,一灶一房两间,共有五十户,干群一致。这些医护人员,大多是在原单位的政治运动中被运动的对象,被下放的共同的遭遇,也就没有什么造反派、保皇派的争斗,让医疗队的同事间、邻里间关系绝大多数都很融洽,有事都能相互照应。
和当地人一样,医疗队的每家还分到了一小块自留地,各自种了一些蔬菜和玉米。而且几乎家家都在自家院子里也种上了蔬菜,养了鸡,很多家甚至还养了猪。夏天邻居之间饭后还会在自家院子里一边摆弄着菜地,一边隔着栅栏聊天,交流着一些社会上新闻和生活中的经验和心得。这些来自城市的人们已经开始逐渐适应了乡村的生活。医院成立了自己经营的小卖部,会定期去城里进一些当地不太常见的货物。大家自己动手,想办法,生活条件逐步有所改善。
聚在一起的孩子们更是欢天喜地的。能一下子聚集这么多的孩子在一起,除了学校,在当地是不容易的。
梨树沟,春天里是漫山遍野的白雪般的梨花,夏末、秋天则是枝头上挂满各种的野梨,有花盖、白雀儿、木梨、秋子,还有些叫不上名字。到农村两年来,汤潮他们这些孩子已经对山区农村的生活熟悉了,春天他们跟着大人们挖野菜,刨榨子,翻地,打垄,播种……夏天锄草,浇水施肥,打草……;秋天收割,捡谷穗,掰苞米,打场……冬天上学时还要在路上为学校捡粪……。这回孩子们凑到一起,上学的路上有了热闹的一大群的伴儿,放学之后,更是孩子们欢乐的时光。蓝天白云下,满山野跑,采野菜、欧李等野浆果、蘑菇,秋天上山采榛子。在山脚下的小溪里冬天滑冰车,夏天野浴。还会抽时间帮家里打柴、打猪草。在山上,汤潮和伙伴们还时常会和狐狸、獾子、黄鼠狼、蛇、马蛇子之类的小型动物不期而遇,被吓得屁滚尿流,四散奔逃。到了吃晚饭的时间,不管谁家大人先冲着山坡喊一句“吃饭了”,都会喊回来一群大大小小的孩子。孩子也会自己动手,很多东西都可以用来做玩具,大家一起作一些自己发明的游戏。打石垛,打铁盒,扔瓦片,摔泥娃,弹泥球,滚铁环……少年的玩具从来就不嫌简陋,因为他们的幸福感也是简陋的,很容易满足。他们寻找着他们自己的快乐,并不理会大人们对他们前途深深担忧的眼神。在和小伙伴的游戏中,汤潮早已开始适应乡村的生活,当然也开始有了少年对异性朦胧的、羞涩的暗恋。他在心里开始暗暗地喜欢着班级里“好看”的女生,而最喜欢的是那个在老师和异性面前不敢说话,但学习成绩却很好,叫“文静”的小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