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心悦并没有发现有人进来。
她放下推剪,抖了抖肩头上的碎发,抬头说:“我不知道这能减多少体重,但我只想让你们看到我的决心。”
“……”
她摸了摸后脑,上面有一道不平的地方,那是三公分长的疤。
她十三岁时留下的。
练习时摔的。
显然,这道并不美观的疤痕,眼前的三个人也看到了。
身后的一人,也一并看到了。
伤痕。
让人无法忽视的存在。
比任何数字,任何语言都更有说服力。
没有哪个少女愿意自揭伤疤,何况是在一群男人面前。
这道痕长在发丛中,却刻进了骨头里。
亮出的一刻,即像一道闪电劈进了他们的眼里。
洪教练扫了一眼,神色稍有和缓。
“这能代表什么?”他依旧板着脸。
杨心悦:“对于别人,不算什么。
可于我,这道疤痕既不是教训,也不是耻辱。
它是属于我的荣耀。
代表我为花滑不只是努力过,我是拼过命。
教练,我喜欢花滑,不会因为摔倒害怕,不会因为受伤而退缩。
我身上的每一道疤都是铸成金牌的一团火。
我能站在冰上,这火就不会灭。”
洪教练没的吭声。
李潇喃喃说,“我怎么不知道?”
于经理看着杨心悦的身后,他看到凌骄阳握紧的拳头,还有他眼里隐现的两撮红色的光。
过了一会,他深深叹了一声:“我只是个管人事的,技术上的事你们定吧。”
洪教练的目光久久锁定在杨心悦的身上,他缓缓站起,不发一言的走了出去。
杨心悦干在原地,有些吃不准这些大人们的态度。
这意思是她过关了呢,还是没有呢?
搞这么复杂做什么,直说呀。
她转头,“唉,教练……”
后面的话止在了嘴里。
凌骄阳正定定的看着她,黑亮的眼睛里有着痛惜与思索。
这一刻他想的是,你傻不傻啊?
唉呀,杨心悦感到他跟老爷子一样的目光,让人受不了。
过堂风吹过,卷起地上的黑丝,轻若鸿毛般吹向从会议室的门口。
有几缕挂在了凌骄阳的蓝色平板鞋上,微微拂动。
他问:“谁摔的?”
杨心悦答:“不重要。”
他又问:“还痛吗?”
杨心悦想了想:“早不了。”
他终于忍无可忍的加大了声音:“你是不是有病?”
杨心悦嘿嘿一笑:“病?你是医生啊?那给我号个脉呗……哈哈……”
凌骄阳素来不把旁人的事放心上,之前对杨心悦有所照顾他都是因为李潇。
这一刻他有点乱了。
那一点自以为是的借口,不足以他说出后面的话。
但他还是说了。
“你觉得呢?”
“你愿意跟我做搭档,在心理上接受了我。这个从心理上接受一个人,其实真的比上冰一起滑两圈要重要百倍不止。”杨心悦说得很认真,她不忘记补充一句,“你不觉得我们很合适吗?”
凌骄阳挺直了腰,双眼微微眯了眯,小东西的话让他的心里有一种前所未有的慌。
杨心悦瞧他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他肢体动作太明显的后仰着,插在口袋里的手,几次欲抽出来。
“或者你早就跟别人勾~达……不是……是沟通好了,说一声,我另找他人。”
以退为进。
她这是赌上一切了。
凌骄阳被她这句弄得哭笑不得,这什么脑子,你有脑子吗?
你看不出,小爷一直就没有找别人的心思吗?
本想着女生落发,很大件事,别再刺激她了。
可杨心悦是多有口才的一位,居然说要“另找”。
凌骄阳勾下目光,装得又凶又吓的说:“跟我做搭档,可以会摔得更惨。”
“嗯……”杨心悦深表同意的说,“所以我得减重,你得多练臂力。”
“……”
忽然,他的皱眉看着花白白的头,“你这个造型很别致。”
“好看吗?”她笑,虽然有点勉强。
“不。”
“有那么难看吗?”她的眼泪在打转,不过还是听从指挥的,没有从眼眶流下来。
“有。”
“凌哥,放心吧,我这个人身休不怎么长,但头发跟喝了生发水一样,长得很快。”
她真的很顽强。
“……”
凌骄阳找不出安慰她的理由,甚至连一句顺应少女心的话,他都编不出来。
他默了默:“这么喜欢滑冰啊?”
杨心悦点点她那颗“惨不忍睹”的脑袋。
“我没有想到……”凌骄阳想说的是没有想到她做事如此决绝,这种事放在男生身上倒是不奇怪了。
就算搁在他身上,也不过是觉得一时意气。
唯,这事是个刚刚十六的少女做的。
女生爱惜头发,如同男生珍视自己打游戏赚下的装备。
想到这,凌骄阳心中暗暗自责了一把,怎么能跟打游戏相比。
她做的并不是儿戏。
于是他重新组织语言:“双人滑不是一厢情愿就能成功的。”
突然,两人莫名的安静下来。
这算是说定了。
他轻松了。
但看到她呆呆不动,就眼泪哗啦啦往外涌,有些不知所措了。
她耸动着肩膀,努力克制的低着头。
一小片纸在晃,她抓住了,印了印眼角。
“记住我们脚下的冰应该是无数沉默的汗水,而不是苦咸的泪水。”说完,他转身出门,往外走。
杨心悦跟在后面:“凌哥,我们要不要合练一下。”
凌骄阳:“我要去上课了。”
走出几步,他停下:“下午四点,深大体育馆。”
“深大那么大,发个位置吧。”
他闭了闭眼,忍耐着转身,她立即停止追击,瞪着猫眼看他。
白花花的头。
怎么看怎么像一只从鸡壳里出来的小雏鸡。
毛都没有长全,弱得不行。
他说:“杨心悦,你想这样去深大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