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心无旁骛,悠哉悠哉,忽闻卢氏问:“你来得巧,这儿有件棘手事儿,快来替我瞧瞧。这丫头名唤新月,你觉得如何?”她缓缓朝新月望去,观察了许久,觉这丫头长得娇俏可人,无疑是男人喜欢的模样。
只可惜……谢元桢是一般男人么?
她捏着下巴,故作思量:“都哭成泪人儿了,可是犯了错?”
她倒是言简意赅,没什么想问的。卢氏听罢胸口憋闷,长叹一声:“我是问你她样貌、身段如何,可讨人喜欢?”
她欣然一笑,宛若清风拂面:“样貌清秀,身段曼妙,是个好姑娘。”
卢氏总算是舒坦了些:“我瞧元桢身边冷清,没个贴心的人照料,想为他纳一门妾室。昨日,我将新月送过去伺候,怎料被他遣回,你说该如何是好?”
安然无言以对。
这事儿问她有什么用,她又掺合不得。谢元桢是心有所属的人,娶她一个已是身不由己,怎会再添一个,没的给谢婉找膈应么?
就是……上辈子没听闻谢元桢纳了妾的,这丫头哪来的?罢了,这分明是老天爷给她机会,让她替堂妹正名。何况,她既承了谢元桢的情,务必是要还给他的。
安然斟酌再三,还是如实答:“儿媳以为,倘若夫君无心,不纳也罢。”
卢氏似笑非笑:“不纳?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元桢已二十有五,至今未有所出,还要拖到几时?你这个做妻子的,可要替他想想。”
卢氏话说得直白,横竖怪她没有子嗣。安然深谙其理,不过他们是面儿上夫妻,子嗣就莫想了,能安然度日已属不易。
她打心底对谢家的事没兴趣,谢元桢纳妾与否更与她毫无关系了。若不是情势所逼,她也不乐意趟着趟浑水。
哎,这个老太太,也忒难缠了些。
安然有备而来,并无甘拜下风的打算。她搁了茶碗,执帕轻轻拭唇角,方慢条斯理地解释:“儿媳明白母亲的意思。儿媳愚钝,未必合夫君的心意,至今没有一儿半女,实在对不住祖宗。夫君纳妾,亦合情合理。只是夫君身居高位,品节高尚,不是寻常女子能攀附的。再者说……”她看了看新月,一脸为难,“这位姑娘不是被遣回来了么?那说明夫君瞧不上。既然瞧不上,何母亲又何必勉强?”
她态度委婉,却字字珠玑。新月听罢止了哭,脸涨得绯红。
卢氏气极,没料到她会般竭力反驳,非但如此,还说得有理有据:“你既知道对不住祖宗,何苦找这么些理由?”
安然点头称是:“儿媳无能,儿媳知错,可儿媳也有私心。此事……不怕母亲笑话,我和夫君至今还未行周公之礼。”
卢氏吃惊她并未瞒着此事,又见她落泪,似有天大的委屈,便耐着性子听下去。
安然察觉卢氏气消了些,不再期期艾艾,反而镇定不少:“这桩婚是圣上赐的,儿媳不敢怠慢。不若这样,母亲再给儿媳一年,倘若夫君仍无动于衷,儿媳便认了。日后,不论他纳几房妾,儿媳皆不过问。”
一年而已。
一年后,谢家兄妹感情稳定,届时她主动和离,自然躲过了两年后的死期,各自皆大欢喜。
安然早早打好如意算盘,又生怕卢氏不愿,忙补充:“旁人没那个能耐去左右夫君。他是什么性子,您恐怕比我更清楚。别说是一个新月了,只要他不想,派个一百个去也是一样的。”
卢氏心思微动。
安然的话实在挑不出什么毛病。卢氏原先对谢婉所说深信不疑,当下突然有了别的看法。她心中打鼓,不确定是谢婉道听途说,对安然有了误会;亦或者是安然花言巧语,蒙骗了她。
若是错怪了,那就难看了。因此,就她与谢元极私会一事,是非对错,还不能妄下定论。
毕竟现在的安然,性情温和,态度谦卑,与往常大相径庭。她倒希望安然摔坏的脑袋,这辈子都别好起来。
权衡之下,卢氏对安然说:“你有此觉悟,我不给机会,恐会叫人说嘴。元桢暂且托给你照顾,你可别再怠慢了他。”
“儿媳不敢。”安然起身,缓步至卢氏跟前,恭敬道:“母亲只要相信儿媳就好,其余不必担忧。”
安然夸下海口,单想留个好印象,排除一个敌人,也是多了一条生路,实质并不想有太多做为。谢元极死期在即,卢氏呆不了许久。
待卢氏回来,她再寻旁的理由叫苦。此事拖个一年半载,对她而言不难。
说服了卢氏,安然稍稍轻松了些。
将近午时,蝉儿拉着调,很是悠闲。
她领着阿竹往回走,半路遇上荷塘,她缓了步子,往假山上的凉亭望去。亭子背后是明黄的烈日。阿竹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只一瞬,忙将琵琶袖挡在眼前。
“夫人,您眼睛不痛么?”
她如梦初醒,神色黯然。
痛?世上最痛的她都经历了,还有更痛的么?阿竹不晓得日日见不得光的滋味,她却是历历在目啊。这样刺眼的光,不正是她过去最为向往的么?
她若真是堂妹,安安份份的过日子就行了。只要安安份份,应当能无忧无虑地过一生。可惜,她不是。她是生还者,又是命定的将死之人。单稳定一个卢氏,远远不够。她还要改变更多。
她内心如江河翻腾,收了目光,若有所思地念着:“夫君当真是替我除了谢元极么?”
阿竹点头:“不然呢?又没旁人在,夫人以为是何原因?”
安然转身向阿竹,扯了扯嘴角。她笑如阳春三月,面上是欣慰还是无奈,旁人难以觉察。
这个世上的人,皆不会明白谢元极为何要死。从前,是因为谢婉,如今,是因为她。事实摆在眼前,不论谢元极对她有没有歹意,终究逃不过这一劫。他横竖要死的,谢元桢很早就想拿他了。
皆言谢元桢心思缜密,手段高明。可安然以为,这样形容,实在是低估他了。
她在悬崖峭壁,只一步便是万丈深渊。想到这儿,安然微叹:“那我当真得对他更好些。”
阿竹打心底赞同,附和道:“夫人说得是。要是能生个一儿半女,再好不过。”
她语塞,溜须拍马她还行,生孩子就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