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刚失而复得,有好些话想同她说,片刻都耽搁不得,“我去瞧瞧。”说着往前院去了。
厅堂内,云溯正襟危坐。一行下属列位其后,虎口压着腰侧的绣春刀,一派庄重肃穆的架势。
不久见谢元桢缓步而来,云溯展了笑,起身拱手,“锦衣卫总旗云溯见过次辅大人。贸然造访,还请大人见谅。”
谢元桢道无妨,转而撩袍落座,“锦衣卫不辞辛劳,这么晚了还来给本官见礼?”
上来就是一顿夹枪带棒的奉承,云溯汗颜。
云溯对谢元桢印象寥寥,不过在宫中远远打过照面。他任大理寺卿时,时常随在内阁首辅陆远后头,后来则成了百官簇拥攀交的对象。
二十五岁混到这个品级,极为罕见。生了张好面孔,举手投足间十足的风雅。这都是面儿上的,但凡剖开来看,才知道他狠辣之处,比起东厂毫不逊色。
云溯略顿了下,“谈不上贵干,属下是来拿人的。那日在金山下俘虏了一批瓦剌人,又顺道查出了内应。锦衣卫受令搜寻,出了京城,沿渡口一路南下至应天府,前后忙了两个月有余,这才有了点儿线索。”
他旁的没听进去,单哦声:“你是想指控本官窝藏逆党?”
全然是闲聊的姿态,吓得对方愕然失声。
锦衣卫素来跋扈,搜查令一出,大罗神仙都挡不住。但也不是回回都能随心所欲的,必要的时候,还需思虑周全,免得替上司招惹麻烦。
云溯在锦衣卫混迹多年,深谙官场之道。撇开东厂不论,能和忠义侯一并而论的,独眼前这位。皇帝若想卸任陆远,内阁首辅的位子必是留给谢元桢的。
他自认倒了八辈子血霉,遇上个极难缠的,不巧又是奉旨巡案,真闹到殿上去,上头的那位尚能置身事外,遭殃的多半是他们这些小鬼。
但他也不愿空手而归。凡人没有士族子弟的优势,升迁全凭功绩,没有功绩,一切都是空谈。
他不觉冷汗涔涔,“方才是属下失言,次辅大人莫要放在心上。”
谢元桢哪里是好打发的。他眉梢微挑,谈笑间步步紧逼,“锦衣卫掌有生杀大权,切忌擅认‘失言’,否则就成了草菅人命,实在有负圣上所托。”
“大人所言极是。”云溯讪讪,仍不甘就此罢休,知会手下供上画卷,亲自在谢元桢面前展开:“据说前两日刚搬出去,还未出得了江宁。有人亲睹她在半个时辰内折返过园子,大人瞧瞧,可还有些印象?”
谢元桢淡淡瞥了一眼,不露声色。
画上的女子是安然,顾盼流转下的娇俏柔媚描绘得详致入微。锦衣卫的这帮杀丕讲究起来令人惊叹。此画笔力尚佳,足见功底。
他看似漫不经心,拨了拨茶盖,小啜一口,“云总旗不知道她的来头?”
那夜在营帐外使尽了威风,云溯至今追悔莫及。好端端的姑娘扮什么内监?幸而千户大人为他遮掩了过去,否则侯爷非活剥了他不可。
他倒也没卖关子,“上头没明说,依属下猜测,八成是侯爷中意的人。”
谢元桢以为自己听岔了,不由得皱了皱眉,“云总旗说话需谨慎。”
云溯没察觉到有何不妥,撤了画卷拱手恭敬道:“属下不敢。咱们受令查办总要有个正经由头,说是缉拿人犯,但侯爷曾三令五申,不得伤她分毫。”
谢元桢越发觉得不对劲,“此话怎讲?”
云溯直言:“您有所不知,那姑娘泼辣得很,不听挽留,走时在侯爷腹上狠狠插了一箭。侯爷非但没同她计较,反日日挂心她的安危,您说,这还算不上一往情深?”
对方没有回应,云溯接着道:“咱们侯爷尚公主都不乐意,他要是喜欢上谁,多半会一条道走到黑,非她不可。大人没瞧见不要紧,锦衣卫探子鲜少探错消息,您容我们进去搜一搜,定能见分晓。”
谢元桢着实听不下去了,“旁的都可以商量,唯独她不行。”
承认了,又摆出拒绝的态度,听他的口风,人在信芳园无疑。也亏得是谢元桢,平日里办案哪儿用得着费这么多口舌?
然有一事他想不明白。谢元桢与她非亲非故,为何要阻拦?
“你们侯爷可曾明说画中人是谁?”谢元桢搁下茶盏,眼里透着阴狠。待云溯摇头,他继而不忙不迭地说:“画上是本官的夫人。你且把画拿到京城权贵间兜转一遍,看看有谁不认得。你若执意要搜,内子此趟随本官出巡,现下正在榻上安睡,本官可以放你进去瞧瞧,就不知你有无这个胆量?”
云溯惊骇,压低了身子,“其中定是有什么误会……”
在谢元桢的榻上的,不是次辅夫人,也是他谢元桢的女人。谁有胆子去他房里抢人?即便是侯爷亲临,就他“护食”的架势,未必会把人让出来。
云溯见他面色愈沉,不敢得罪,俯首一揖,“今日多有打搅,待属下回去禀明侯爷,再来同大人请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