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却急于撇清关系:“再有下回,只管知会我,我有法子料理干净。”
忒的吓人!人落在他手里,能有什么好下场?想起上回被割了舌头的莽汉,她仍心有余悸。
安然惶骇,讷讷应了声,冷不防打了个喷嚏。他未有迟疑,从椸枷上取下氅衣替她披上。祥云纹雪白的蜀锦缎,白天见他穿过,那时怕得紧,现下嗅到上头的迦南香,竟莫名的安心。
烛光下,她双颊酡红。他还是待她与从前一样,驾轻就熟的体贴,仿佛什么都没发生。
安然略显难堪。不过是随口提及,犯不着置气。如此一来,更觉得别扭。像是她刻意为之,逼他摆出个态度来。
保不齐他心里喜欢,就是不愿承认。这种人也是有的,多半是后知后觉,情路坎坷。
她想什么都写在脸上,谢元桢郁结,干脆将私下的计较同她挑明了:“韩子朝已说服双亲,择日会来府上提亲。”
“你就这样把婉儿嫁出去了?太草率了些!”事态发展成这般,她有些诧异,“婉儿情愿么?”
以往不介意闲言碎语,今时不同往日,不能叫她在家中待不安稳。
他和谢婉的传言起初是因少时家中长辈拿他们打趣,后来他自立门户,谢婉随他离家,叫下头人有了猜想。
然而,他对谢婉的好在三纲五常之内,没有半分逾矩。根结在于她不是谢家的血脉,年岁渐长还留在他身边,免不得遭人诽议,还是嫁出去的稳妥。
他替她拢了拢氅衣,轻描淡写道:“情不情愿都递了庚帖,父亲母亲也都默认了,容不得反悔。”
安然有遁入梦中的错觉,迟迟回不过神。谢婉不嫁谢元桢,嫁了韩子朝,她替了谢婉,做了谢元桢的夫人。这……这简直乱套了!
离小堂妹的死只剩下半年,其间会发生什么,谁也不晓得。
这般耀眼的人对她关怀备至,很难不动心吧?明了了身份,她应当要避嫌的,否则越陷越深该如何收场呢?
热汤抬进了净室,换洗的衣衫也一并备好了。安然饮了两口姜汤,寒气一扫而空,额角渐渐沁出汗来。
他始终没有离开的意思,她踟蹰了许久,就差把碗给吞了。
谢元桢瞧出了端倪,夺过碗按在矮几上,“盼着我走么?”他乜着眼看她,喜怒难辨。
她抿了抿唇,不置可否。
不然呢?被“打回原形”就没理由揽他夫人的活计伺候他了。男女授受不亲,她不愿随意轻贱自己。
安然腹诽着,猛然间听外头急报:“禀大人,锦衣卫来人要搜园子!”
客栈的小厮早早盯上她了,没及时告发大抵是碍于谢府的人。她身上背着陈家命脉,随锦衣卫回去多少能有一丝生机,可她不愿苟且伏低做个小人。
程颐到底安的什么心?安然猜不透,也疲于去琢磨。只要谢元桢肯庇护她,就没什么好顾虑的。
央了他不少事了,她脸皮薄,羞于开口,“他们是冲我来的。”
他忖了忖,作出为难的样子,“锦衣卫是圣上亲军,执令间不得干涉,违令者杀无赦……”
规矩她都懂,当年程颐刀下沾了多少亡魂。旁人或许帮不得她,但谢元桢一定可以。他是令人闻风丧胆的内阁首辅,皇帝那样信任他,程颐也得忌惮三分。
不过,他要是不想出这个面……
“你好生歇着,我去去就来。”他温声回应,眼里有疏淡的笑意。
原是刻意捉弄她的。安然没生气,反猝不及防,心跳漏了一拍。他说去去就来,那便真的无关紧要了。
雨抽打着地面,灯亭里的光氤氲模糊。谢元桢出了屋,随即头顶上落下一把油纸伞。只听下人道:“都在前厅候着呢,领头的是锦衣卫总旗云溯,暂且还不敢轻举妄动。”
他整了整袖缘,眉宇间笼着阴霾,“量他们也不敢。怎么,驱不走?”
“说是忠义侯下了死令,定要把人带回去。这帮人离京两月有余,寻遍了江南,好容易有线索,自然不肯善罢甘休。”
什么缘由值当耗费这么多心神,俘虏的瓦剌散军还不够程颐在御前邀功的?偏得择这个时候来扰他清净。
安然对外宣病,不便摆出身份。不过,既然都寻上门来了,也没什么好遮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