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束了磨人的训练,全班就地解散自由活动。一中即将举行运动会,体育委员拿着报名表到处动员同学们报名。丛蕾心下不妙,急急转身往小卖部走,然而体委还是眼尖地叫住她:“丛蕾!来报名!”
丛蕾装作听不见,体委不依不饶地追上来:“丛蕾,铅球你报吗?”
丛蕾只好停下脚步,每到这种时候她才有存在感,才会有人主动想起她。
丛蕾讪讪地笑:“我……”
体育委员直接替她做了决定:“我给你写上了哈。”
“哦……好。”丛蕾说。
“还是你好,丛蕾,”体委抱怨道,“人数根本凑不齐,每次运动会都要我到处求着大家比赛,又不是为我报的,真的烦死了。”
丛蕾不知道要回她什么。
体委对了对名单,一拍脑门儿:“哎,铁饼和标枪现在还差人,不如你一起报了吧!”
不等她同意,体委在铁饼和标枪后面唰唰写上了她的名字。
丛蕾:“……”
她还能说什么?
他们班太没有集体荣誉感,体委只能抓壮丁,逮着一个是一个,丛蕾是最容易搞定的,体委满意地想着下一个去逮谁,丛蕾却叫住她:“那个……”
“?”
那个,我能不能不报。
体委莫名其妙:“怎么了?”
丛蕾踌躇半天,憋出一句:“没、没什么……”
算了,报就报了吧,她安慰自己,免得让体育委员为难,大家都不容易。
“哦,丛蕾。”体委被她一叫反而想起来,“拔河也有你,待会儿女生们要去体育馆练习,你记得过来。”
“……”
丛蕾垂下眼帘:“好。”
丛蕾把拔河的麻绳打个结套在身上,很感谢教育局没有在校运会里设置举重,不然她八成也是那第一个被报名的。
丛蕾作为拔河的个中好手,没什么可练习之处,她只需要往最后一站,摆出一个稳如泰山的弓字步,拉紧绳子整个人往下坠,就能带领队伍轻轻松松松地晋级。
中途休息时,大家坐在地上,丛蕾汗如雨下,头顶冒着热气,犹如一个大火炉,没有人敢靠近她,她听见旁边两个女生在叽叽喳喳地聊天。
“你没有见过冷千山?”
“在校门口见过一次,宋茹指给我看的,说就是他。”那女生得意道。
“哇,”另一个女孩激动万分,“是不是真的很帅?!”
“超帅的!我都看呆了!”那女生花痴地说,“而且暴有型!身材巨好,巨酷!”
两人嘻嘻哈哈哈闹成一团,开始交流冷千山那些耳熟能详的事迹,什么外表冷酷、内心火热,俨然将他描绘成了一个行侠仗义之士,丛蕾觉得无比傻缺的,都是她们无比崇拜的,在爱幻想的少女心目中,冷千山摇身一变,成了标准的梦中情人。
丛蕾大惑不解,只能归结为大家不敢明说,但都对卓赫被打的事感到很快乐,类似于一种移情作用。
冷千山这下成英雄了。她酸溜溜地想,你们根本不知道他的真面目。
丛蕾参与不了她们的话题,无聊地翻起一旁校运会的报名表。楚雀报了接力跑和跳远,裴奕报了八百米、四百米和跳高,连黎晶晶都报了仰卧起坐。
丛蕾叹了口气,真羡慕她们,不像她,永远只能做重量型选手,不是站在原地扔东西,就是站在原地当定海神针。
临近下课,丛蕾趁着此刻人少,鬼鬼祟祟地溜进厕所隔间,她热得接近中暑,脸上顶着两坨高原红,仿佛刚从水里捞出来。脱下衣服的一霎那,浓重的汗酸味争先恐后地向外散发,丛蕾憋住呼吸,掏出随身携带的湿纸巾,一丝不苟地擦去身上的汗,脖颈,胸脯,腰部、腋下,屁股……她几乎用完了半包湿巾。
肥得流油莫过于此了,丛蕾苦涩地穿好衣服,还要做贼似的提防别人随时进来,贴身T恤被汗水浸得湿透,校服也湿了大半,味道必然是不好闻的,希望一会儿黎晶晶不要嫌弃她。
丛蕾双手撑在教室外的阳台上,貌似在看远方,实则这里是个通风口,风穿过她湿漉漉的腋下,将她的汗意带到不知名的某处。她费尽心机,绞尽脑汁,只渴望自己能与正常人一样。
汗意被吹散了七八分,丛蕾才敢回到座位上,她活得战战兢兢,剩下几节课里一直暗中观察着黎晶晶的动静,生怕黎晶晶会刻意离远她或是做出什么捂鼻的动作。
正在丛蕾坐立难安时,黎晶晶忽然递给她一张小纸条。
这是丛蕾第一次收到小纸条。
她和黎晶晶虽然是同桌,但关系只比普通同学略近一些,未曾有过这样“亲密”的沟通。丛蕾缩了缩脖子,羞愧地想,完了,自己还是熏到了她。
一瞬间,丛蕾大脑内闪过许多令人难堪的话,鼓足勇气打开一看,内容却大大出乎了她的意料,只见上面写着:
“丛蕾,对不起,上午是我连累了你。”
丛蕾怔怔地转头,黎晶晶目不斜视地盯着书本,很紧张的模样。丛蕾将小纸条看了又看,头顶晦暗的乌云倏然悉数散开,她的鼻腔微微一酸。
那节数学课一下,黎晶晶被她的好朋友们包围着,自己这边却无人问津。
原来还有人记得她。
丛蕾知道自己尽管成绩不错,却不是那类会招到老师们疼爱的学生。老师喜爱的特质是聪明灵活、外向开朗、才貌双全,而她每到期末考试时,只会得到一个“勤奋”的评语而已。
这一整天,雷雪梅那些辱骂的话如同出了故障的影片,不断地在她脑海中回放。雷雪梅迁怒她至此,她不敢哭,不敢怨,不怕被人安慰,只怕根本无人安慰。
何苦让别人为难呢。
没有人关心她,她便也只努力地装作若无其事,逼自己捧起十分的狼狈囫囵往肚子里吞。
丛蕾一笔一划写下三个字:“没关系”,然后递给黎晶晶。黎晶晶打开纸条,舒了口气,一双眼在厚厚的镜片下朝她弯了弯,把纸条往抽屉里一扔。
丛蕾不好意思地说:“你把它给我吧。”
黎晶晶不解:“这张都废了。”
它已经完成了自己的使命,不能再用了。
丛蕾坚持要回来,她将那张单薄的纸条仔细折好,小心地揣进兜里,觉得很幸福。
下了晚自习,丛丰和其它几个保安在校门口守着学生们放学,丛蕾混进熙攘的人流中,不想让丛丰看见自己。丛丰要等全部学生走完,去教学楼里巡逻一圈才能离开,丛蕾晚上都是独自等公交车回家。
她不像其它女孩们三五人手挽着手说笑,这种在人群中突兀的孤独常令她感到脆弱,包裹着无处遁形的恐慌。还好这样的人并不止她一个,丛蕾偷偷瞄了瞄不远处同样形单影只的楚雀,平庸者的孤独是孤独,佼佼者的孤独却是孤傲。楚雀就算常年一个人,也显得平静而淡定,她应该向楚雀学习。
楚雀是她望尘莫及的榜样,高不可攀的目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