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咚咚——”
林冼被忽然而来的巨大击鼓声惊到,手上的毛笔一抖,在宣纸上染上一大团黑。
林冼连忙放好笔,拿起官衣换。
那连续不断的击鼓声,林冼听在耳中,心里砰砰跳,手下的动作有些慌乱,一身白衣弄得褶皱。
好容易穿好了官衣,林冼便忙快步往大堂上跑去。
·
坐在书写着“光明磊落”的大匾下,林冼吸了口气,说道:“传!”
县衙里的衙卫带上来击鼓之人。
跪在大堂中,那人低着头,一身破烂衣衫,头发也是脏乱不堪。他就一直跪在那里,不抬头,也不说话。
林冼正声问道:“诉状可有?”
“早......已交给主簿。”
林冼看向坐在斜下方的刘叔,刘叔拿起桌上的诉状,走到林冼面前。
刘叔看着林冼,手中的诉状停在手中。
林冼抬起右手,拿住诉状的一角。
刘叔撒手,回到自己位子上。
林冼有些弄不清楚刘叔此番举动是为何,打开诉状开始看。
原来如此。
林冼心想。
“你的诉状本官已知晓,几日后若是有事,可会再次传你。”
“要几日呢?”
林冼看着忽然抬起头的那人,道:“不会太久。”可是这是确实不是一下子就可以解决的那种事件。
“要几日呢?”
林冼咬牙,不语。
“要几日呢?!这长安城难道真的就没有法了吗?!都是人啊,都是人啊!谁不是人啊!谁不是啊!”
林冼欲言又止:“我......”
“还是这样的,无论换了谁,官都说这样的!都是一样的!哈哈哈,我又是在犯什么傻呢!我......”
那人笑着,铿锵起身离去。
那笑声张狂凄凉,离去的却又是那么决绝。
林冼起身望着那人离去的身影,低下头看着诉状。
刘叔散退了堂里的衙卫,从一旁走到林冼面前,道:“这事难做,县丞莫要冒险。”
林冼却不在意刘叔话语里的劝告,道:“这是两年前的诉状。”
刘叔叹了口气,“是的。这人两年前就来过好几回,前几回还被劝走。后来前任县丞命令衙卫直接见着他就轰走,实在不行,就直接打走。”
“当官该是这样吗?”
“县丞......”
“当官不该这样的。是吧,刘叔。”林冼看着刘叔,说道。
刘叔怎么不知道林冼想做什么,在官场上几十年,察言观色,看人看事,这林冼想做什么,一眼就看的出来。
“县丞,那是候爷之子。”刘叔不愿林冼去惹恼世家贵族,惹那些人的有几个有好下场啊。
“长安县丞不是管理长安地界上的所有事吗?”
“长安县丞啊!这是长安城啊!”刘叔盯着林冼。
“可那正是我该做的啊。”
“哎......”
刘叔叹气,看着林冼,他知道,自己怎么劝也劝不回。
有的人,他只会从心而为。
·
对于林冼的到访,侯府上下依旧没什么大动静。该干什么就干什么,没有谁对于一个六品县丞会有什么在意。
林冼也不慌不忙,坐着等着。
偶有人路过,瞧一眼林冼这个在这儿坐了许久的“痴人”,摇头离去。
林冼依旧是等着。
他的心里并无焦急,看着院里走神,他心里想着万千事,却又一时间无法指出自己究竟在想着何事。
·
“县丞大人光驾,真是蓬荜生辉!”
林冼闻声而起,向着说话之人行礼。
侯爷的官品比林冼高很多。
“县丞大人不必如此多礼。”老侯爷说道,又唤来下人沏上上好的茶水,换走林冼身旁早就冷掉的茶水。
“坐吧。”
林冼坐下。
“不知县丞大人所来何事?”老侯爷笑着问道。
林冼看着一脸笑意的老侯爷,道:“侯爷的四子,可否在两年前牵扯到城西北侯府避暑院的买地问题?”
老侯爷蹙眉,作疑惑模样,“老夫四子向来不怎么出府,怎么会牵扯到这些事?况且,侯府避暑院的买地,是实打实花钱办下来的。”
林冼继续问道:“避暑院的地本是长安一户普通农家的耕地,《长安律》明文规定不可买卖耕地。”
老侯爷拿起茶杯吹了吹茶面,小酌一口热茶,道:“这老夫就不知道了,只不过那户子人家可是答应卖地的。”
林冼知道这本就不会顺利,继续道:“还望侯爷将地契交由本官暂时借用查办。”
老侯爷放下茶杯,看向林冼,“这......怕是不合规矩吧。”
林冼面色冷淡,问道:“有何不合?”
老侯爷有些咬牙,说道:“尊卑有别。”
林冼道:“长安县丞主管长安地界上所有案件事宜,难道这侯府不在这长安城?难道侯爷脚没踩在这长安城的土地上?”
老侯爷本对于林冼这人还带着些好意拉拢的意思。毕竟这长安城官场上的人,哪个不知道这张丞相的“心头好”林冼。
虽然在朝堂上演了太傅一说的笑话,却坐上了这长安县丞的位子。谁不知道这长安县丞官小权大,这天子座上的那个人,本就偏心张勋阳,这回啊,也是给他们这些个世家一个交代。老
侯爷怎么不知道这些官场上的迷眼事儿,那可看的透彻。
可是这林冼竟然新官上任三把火,第一把还烧到了自己家,任谁都不会忍啊。
老侯爷本来想若是这林冼知道些个事儿,糊弄糊弄过去就得了,谁知道这林冼竟然是个一条筋,看不懂脸色也听不懂言外之意。
老侯爷也不想去说什么不轻不重的话,道:“县丞大人,路要挑好的走。”
林冼道:“本官之路,本官自有选择,不劳烦侯爷费心。”
老侯爷还是笑着,即使心里对林冼早已恶语相对许久,道:“县丞大人还真是执着之人。”
“侯爷还是早点交出地契为好。”
“放肆!”
老侯爷也憋不住了,不就是个小小的六品县丞,竟然还真的敢欺负到他头上来。自己儿子那事情他也知道些,不过就是强买地嘛,又没杀人放火什么的!就算是真杀人放火,这长安城里,也不会有人敢来治!
“官场路还很长,林大人不要自己一意孤行走绝路。”
林冼起身,从来到侯府到现在,身旁的茶杯他一直未动,静静的放在一旁。林冼看着坐在雕花梨花木椅上的老侯爷,道:“今日看来已是无法拿到地契,明日我会下达文书到侯府。”
老侯爷也实在是憋不住气,站起来,瞪着林冼道:“你——!”
“告辞。”
林冼行礼离去。
·
“无用功?”刘叔看着只身一人回到县丞府邸的林冼,问道。
林冼点点头,嘴里却说道:“也不完全是。”
刘叔从食盒里拿出一碟碟菜,放在桌上,“这是老婆子做的些吃的,一直放着锅里热着,大
人今日怕是没怎么进食,不嫌弃就吃些吧。”
林冼看着桌上的菜肴,道:“怎会嫌弃。多谢刘叔。”
“大人还真是客气。”刘叔说道,把食盒里面的菜碟全部拿出,“可是这般客气的人儿,却有颗坚硬如顽石的内心。”
林冼看着刘叔,不语。
“不是世家做了官本就不容易,还一做就做了几十年。我也没什么在意的,看中的。那些什么浮华虚名,真的不在意,不在意了,离我太远了,太远了。大人不惧,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可赞。可是啊,这......很难。”
刘叔说着,眼睛眨了眨。
谁没有年少胸怀壮志,意气凌云之时呢?那种天下都在自己脚下,睥睨天下人的感受,谁有
没有过呢?
谁都曾有过吧。也许只是一瞬间,一瞬间而已。
刘叔想了想,自己这几十年的主簿生涯,毫无波澜的冷清。
岁月洗涤着他曾有的年少壮志和热血,洗涤出这个在长安做了几十年七品主簿的刘叔。
看到林冼这个后生,他开始挺意外,毕竟这人的名声长安城闻名都可说。可这种人不就是自己未曾成为的人,不是么?就是那种心怀天下的少年儿郎,那种不顾一切的愣头青,那种失去所有都要斗争的平凡人。
他就是这几十年来灰色生活的一抹亮色,那么的与众不同,那么独立于世,仿佛什么在他身侧都失掉了颜色。
“一个人的气节、灵魂,真的会耀眼。”
刘叔接触林冼后,他心里浮生出这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