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我做的。”他亦起身,站定。
雪萦回从来没有给一个人任何解释,他从雪域出来,即便遇到过多少人,也未曾同他们深交。
钟毓是第一个。
他难得开口这样说,因被钟姑娘如此莫名其妙地冤枉了。
“玉棺材你不要想了。是你说要我好好监督你,不许你夺走别人的身体。我既答应了你,自然要做到。”钟毓冠冕堂皇道。
既然他诚心诚意地开口,那钟毓便勉强信了罢。
“好。”他道。
“不是我做的。”
“……你自入此地以来,似乎善变、易怒许多。”
他沉静地垂着头,那双幽深的眼睛直视着钟毓。钟毓保管她只要现在随意说一句隐喻、暧昧的话语,眼前这人绝对不敢再看她一眼。
她神情一敛,继而悠悠笑道:“我为什么这样,你难道不清楚?”
“我不明白。”他说道。
旁人或许暗笑他的耿直,钟毓却不会,她早见惯了他这副不为尘世所染的白纸模样。
她亦知道,她是一个怎样在泥沼里深陷的人,但雪萦回不一样,他内里有一颗尚且良善、纯稚的心,他与钟毓全然不同。
或许表面上雪萦回更不好惹一些。
钟毓也曾被他那副不好惹的模样误导过,可实际上,他到底还是个少年心性。
虽早熟、稳重,那也还是少年。
“为何是我清楚?”
雪萦回见钟毓不答,复又问道。
钟毓忽然觉得他们不是一路人,处出道友情谊就不大好了,何况她识海中到底还放置着一个仙人棺呢。
哪里还有心思管雪萦回?
她敷衍道:“不知道,你就只当我随口一说罢。”
传送阵核心阵法里头,到底是什么地方?
如果是这幻阵,你偏偏又说什么天息境不会使人迷失。小小年级,心眼儿可真多。
能不多么?
不多便不敢独自出来闯荡了呀。
胡扯不需要成本。
细细算来,雪萦回此人,到底坑、蒙、骗她几次了?
雪萦回难得这样说――
他道:“嘴长在你脸上,你自可以胡搅蛮缠。”
闻此言,钟毓自觉是她该说的话被抢了先。
只不过这“胡搅蛮缠”四字须换成“胡言乱语”,如此才够贴切。
她那堆黑石头,都不知要堆积到猴年马月了去。虽说现如今,她也不知道装载着黑石头的储物袋去了何处游玩。
钟毓忍不住声音高了几度,却漫不经心地笑道:“雪道友说得是,我下回便改。”
她一直知道,怎样才能最大限度地让别人心底儿憋闷。
怎样才能在落入敌手的时候,挨最多的毒打,或者根本只挨一下打。但是一下都不挨,估计是不太可能的,他们也是要过过手瘾的。
果然,雪萦回听了话都说不出来。
良久,他才道:“我只是好奇。我是真的……觉得那棺中人于我不一般。”
那双眼却是不敢再看她了。
钟毓未曾料到他竟服软得如此之快,一时之间倒是想不起她当年多么倔强。雪萦回先前诈她,她自然也诈了雪萦回一番。
如今他解释得这样细致,亦勉强算他功过相抵了?
所以,两清了?
钟毓轻咳了一声,手握成拳,抵在嘴边,不大好意思道:“你知错便好。”
“棺中人对你来说,未知太多。我不大放心你与他相处,所以,放在我这儿。”她又补充道。
先前吓唬这人,吓唬到什么也没忽悠出来,可惜了。
“为何不大放心?”
他颤了颤纤长的眼睫,抬眼看向钟毓。
钟毓自寻到玉棺之后,便没了与他调情的心思。
她直接道:“怕你死。若你死了,我一个人不知得费多大劲儿,才能出这幻阵。”
“好,我知道了。”
雪萦回稍有落寞地垂下眼帘,深藏情绪,忽觉他们才刚刚建立起的半分情谊,都随着这一次、两次的试探荡然无存了。
钟姑娘此人,你与她不熟便罢,她尽管对你客客气气;若你与她熟识一些,她便要与你假笑不断、还要时不时损你一二。
难搞、难搞、真难搞。
大不了他做的那八只蝶,皆数赠与她,不收她费用就是。
但雪萦回就是止不住的疑惑——
分明在井下时,都还是好好的;在一起挟持祝先生时,也是好好的;一起拨弄福莹草时,也是好好的。
怎么突然就变了呢?
大概这就是女修吧。
他明白的。
他现在就是很后悔、十分后悔,明明知道有一句话叫做“好奇害死猫”,却偏偏还要好奇。
结果自然是惹恼了钟毓。
……
钟毓实际上不曾恼,她心情上佳,叫醒了祝先生亦不再给他喂禁言丹、不再给他缚面,若三人走走路、谈谈天,其实也颇有几分闲趣。
再者,祝先生此人亦有些趣味。
一路上听他咋咋呼呼、时而又怒火中烧,也是不差。
祝先生心情异常美妙。
他在修界混得也能算是如鱼得水,差不离是个人精了,怎么会看不出来环绕在这二人之间突如其来的微妙气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