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忧突然想起了那夜的一件事,方欲开口,抬头便撞见赵匡胤冷冷的目光。
赵匡胤看着她,道:“你以为自己很聪明吗,延福宫命案便贸然出头。余爷只一句话,便跟去胡闹。若是秦妃的人晚到了一步,若是今天遇上了那些刺客,你还有命活着吗?”
同样的话,秦妃也说过,但到了赵匡胤嘴里,却怪怪的变了味道。解忧苦笑了一下,正欲解释,赵匡胤又冷冰冰道:“你既是代替夫人进宫,一言一行则与我息息相关。我曾几番嘱咐你,凡事但求平安,切不可惹祸上身。原以为你是知分寸、明利害的,如今却屡屡冒进,这便是你允诺的相助于我吗?”
心,一点一滴地冷下去,夜风透进来,似乎也带着哀愁之意。解忧不是不知道他会生气,只是没料到他竟将彼此关系说得如此明晰,太明晰了,也就没有其它的牵绊了。她想出言声辩,却想到余爷死了,她当初以此作为入宫抵罪的交换条件,如今他已践诺,而她已失去了所有辩解的立场。
兴许这就是他发怒的底气吧。
一切都算计得如此清晰。解忧轻轻阖上双眼,任由着一颗心迅速地下沉坠落,就如那日在昆池中,很快便落进了一片黑暗。她以为他去找秦妃施以援手,是真的在乎自己的生死。她以为,这几年,即便只是人前的耳鬓厮磨,也能使二人生出别样的情愫。看来,一切都只是她以为而已。她与他,中间相隔的还是最初那个交易。
解忧在离他一丈远的地方,缓缓地、缓缓地拜了一福,哽着道:“贱妾知错了,下次再不敢违逆将军之言。”她低低地垂着头,光线在眼前渐渐模糊,变成一片光亮,隐隐绰绰间,仿佛像是南熏街的景致,即便是在青楼欢场的岁月,她也从未觉得自己这般低贱过。
人世凉薄,莫过于真心换得无情,痴心到头算计。于长孙妃是如此,于解忧亦如是。
赵匡胤冷静了片刻,见解忧这副模样,方觉自己言语失当,想要安抚几句,却找不到言辞,伸了伸手,蓦然发觉自己双手颤抖得厉害,只好将手藏进衣袖,负手身后,伴着起伏不定的心绪,凝作一句长叹,“唉,你也辛苦了,回去歇着吧。”
待解忧的裙角璇出视线之时,赵匡胤跌坐椅中。这一日之间,诸事纷至沓来,皇上予以重兵权,为免猜忌,他需更加谨慎,南唐战事未决,又冒出了先帝二子的消息,接着余爷在黑衣军重重守护中被射杀,桩桩都是极头疼的事,但这一切加起来,都比不过解忧让他不知所措。
赵匡胤双手撑住了额头,像是支起了浑身的无力。他想起那日得到解忧得罪了长孙妃的消息时,自己大费周章,不惜装扮成宫中内侍,跟着运送生猪的车队,混进后宫去见秦妃一面;还有方才,不明身份对手在暗处,又准又恨地将余爷一家老小射杀,他不确定对方究竟想要掩藏什么,但作为那日大火的幸存者,若是解忧早去了一步……他有些不敢再往下想。
他在书房里独自坐了一夜,临近天亮的时候,他看了看窗外的天空,东方透露出一丝鱼肚白,将迷蒙混沌的夜色驱赶地无处可逃,霞光一抹一抹地渲染着澄澈的蓝天,凑成绚烂的色彩,新的一日来了。他闭上双目,眼前却出现了解忧离去时,噙在眼角的那一颗清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