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阵开启了!大家快进去抢占先机啊!”不知是谁突兀地喊了一声。
君不见愤然将他推开,转身入了迷阵,云清净不甘示弱,奋起直追。
两人都是天赋异禀,试炼会上数一数二,眨眼的工夫就将其余的人甩在了遥远的身后。
狂风在耳边吟啸,眼前迷雾重重,云清净仿佛置身于天地未开的混沌之中——他方才一个不留神就跟丢了君不见,气得胸膛快要炸开,脸色都变得一青一白。
他凭空释出惊人的灵力,如涟漪般荡开,却连一处回音也没收到。
“这……什么鬼地方!”
云清净想起君不见的挑衅,一时焦躁得快擦出火来,毫无方向感的他只好追着君不见残留的仙气,一路闷头向前。
拨开云雾,眼前出现了一块指路牌,用娟秀的字迹写着“灵池方向”,并指向了右侧。
云清净勉强松了一口气,誓要赢给所有人看,便飞快地追了上去。
第三个达到指路牌的是靖晗妤。
她看着指向右边的路牌,叹了口气,将路牌拨回了左侧:“谁这么无聊,连指路牌也敢乱动,此处要是引人跑错了方向,闯出仙界可就危险了。”
耀眼的天光逐渐黯淡,迷雾消弭于身后,云清净丝毫没有察觉,一心寻着君不见的踪影,怒而出剑,劈开了挡在眼前的屏障……
他不想辜负任何人。
他以为自己是可以不辜负的。
不知为何,漫长的漆黑过后,云清净发觉自己又重新跪在无字碑前,正低低地啜泣着。
我在……我在哭什么?
祥瑞落在斜上方的枝桠上,好意劝道:“主上你就别难过了,咱们虽然跑错了路,但最后也还是赢了试炼会呀,况且你现在已经是蓬莱万人之上的仙主了,要是让人看见你哭得这么丑,又要到处笑话了!”
“你才丑呢!”云清净叱了一句,强忍着站起身,可心里始终缺了一块,就像被剜去了血肉,伤口迟迟没有愈合,还在狰狞地淌血,止不住地痛。
“娘……我好像远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强……”
说这话的时候,他是失魂落魄的。
祥瑞虽然不知道主上闯出仙界之后遭遇了什么,但灵上尊者追着定位符将他救回来后,云清净就像变了个人,先是泣不成声,放弃了迷阵的试炼,之后才慢慢振作起来,赢下后两场的胜利,荣登仙主之位。
可他终究还是不太一样了,就像有什么洪水猛兽在身后追赶,做什么事都显得仓促和用力过度,一言不合便会破罐破摔,然后用他向来擅长的暴力强行镇压。
云清净拜了两拜,离开了山林。
祥瑞望着他越发狠戾的背影,心尖都在微微发颤,不寒而栗。
登上仙主之位,云清净住进了蓬莱最恢弘灿烂的中央行宫,从此在众人眼皮子底下来去坦荡。
他每月还会定期前往九重天赴宴,与仙界至高无上的一群人同坐一条长桌,座次分明,尊卑森严。
即便他坐在最末尾、最不起眼的一个位置,过去那些复杂揣测的目光依然存在,依然如火如荼,依然将他拷在一个尴尬的处境之中。
众仙高谈阔论,本应是他想要的热闹,可他却越发觉得疏离和陌生。
云清净整理母亲留下来的遗物,想要延续母亲未完成的夙愿,于是他继续推行乌渺在位时那一套雷厉风行的措施,打算将蓬莱那些表面光风霁月,实则骨子里腐烂不堪的古老仙族连根拔起,抹去一切的生来优越。
他要面对的是层峦叠嶂,是千万年的积淀和传承,所以注定艰辛,寸步难行。
蓬莱的朝会没有哪一次不是争得面红耳赤的,灵上尊者的背后就是蓬莱雄厚的仙族势力,所以他极力阻挠,师徒二人距离恩断义绝只剩一步之遥。
“对不起,师父,方才在朝会上不该对您发火。”云清净跪在灵池边,诚恳地道歉,毕竟他在众位长老面前公然拂逆灵上尊者,险些要拔剑相向的事,不到半天就传遍了整座蓬莱。
君袭垂下眸子看他,悲喜交织浮沉,最后缓缓叹了一声:“你是在记恨为师当初的无情?”
云清净心中骤然翻绞,他摇了摇头:“没有,就算要恨,也应当恨我自己无能才是。”
祥瑞忐忑地望着师徒二人,生怕哪句话不对付又争执起来,虽然它不知道这些话背后究竟指的是什么,但它下意识觉得这一切都与当初主上闯出仙界的事有关。
云清净从灵阁走出,稍显无力地仰起头来,凝望这片永昼的天空,忽然想回山林里的无字碑看看,他先绕去了彩云之海,打算撷一枝云锦花带去。
彩云之海的入口处,他遇到了同样在此采花的靖晗妤,两人短暂地聊了几句,云清净也是在此时才得知君不见当初故意在指路牌上捣乱的事。
“……此事虽是秘而不宣,但我听说灵上尊者为此震怒,罚君不见在家禁足半年。”靖晗妤不知该如何评价,只担忧道,“所以主上还是别再耿耿于怀了。”
云清净有些茫然:“我没有生那小子的气,只是当时……”
当时怎么了?
指路牌过后,记忆全是漆黑,稍微想得用力,心里的痛苦、愤懑和不甘就会肆意咆哮起来,苦涩之余,偌大的欢喜藏在背后,又极不真实。
靖晗妤也听得不太明白:“若没有生气,你怎会变得如此……”
如此失常。
好像过去怀着的那些纯粹都湮灭了。
靖晗妤素来谨慎,及时闭口不言,她察觉到有人靠近,便快步离去了——她只敢在无人的地方与云清净搭话,算是一种自保。
云清净理解她的难处,也不甚在乎,转身飞入彩云之海。
这一去,命途就此扭转。
身后不知何时跟上来一群放肆的纨绔子弟,嬉笑得刺耳。
“听说今日的朝会上出了大事,咱们的新一任仙主公然顶撞灵上尊者,师徒反目,连九重天都派了几个仙使下来询问情况。”
云清净选中一朵圆润饱满的云锦花,堪堪摘下,耳畔便响起这些挑衅意味极重的话。
“从来没人敢得罪君家,也只有那个怪胎敢这么做了!上一任仙主再蛮不讲理,也没做过这种出格的事,看来那怪胎多半遗传的是他那个人族的父亲!”
“这乌渺上仙的眼睛得有多瞎,才会纡尊降贵地去与低劣的人族苟合?”
“谁知道啊?不过乌渺上仙也并非正统的仙族出身,参加试炼会之前根本没有什么名气,后来是打败了灵上尊者才得到仙主之位的,算是一匹黑马,哦,还是一匹母的。”
“啪!”
花枝折断,云清净牙关急遽颤抖起来,睁大一双泛红的眸子,拼命克制住自己。
“我还听说当年是灵上尊者暗恋乌渺上仙,这才为爱服输的,实在是感天动地啊!结果没等到仙侣修成正果,乌渺上仙就被人族男子给抢走了,生了个半人半仙的野杂种不说,还让一直倾慕她的灵上尊者帮着抚养长大,你们说可笑不可笑?”
“你们……找死!!!”
彩云之海骤然爆出通天的蓝光,云清净浑似狂怒的野兽,嗜血无情,刹那间血光迸溅,将斑斓的云海染出大片腥色,惨绝人寰的叫声随风荡漾,梦魇般传向远方……
他要将这些人的丑恶嘴脸通通撕烂,让他们下坠九幽,永世不得超生,他憎恶着、发泄着,几乎是以自己最深藏的恶念在报复着所有的一切。
为什么……为什么……都容忍、克制到这个地步了……为什么还要逼我!!
心性失控的同时,充沛的灵力也陷入狂乱,从体内失控地泻出,绞杀着这群毫无还手之力的恶鬼,滚烫的鲜血溅入眼底,融在一起——
他杀红了眼。
盛怒过后,他坠入了另一处寒沉。
天牢里,师徒复又相见,君袭说了很多话,有斥责,有宽慰,有嘲讽,也有失望。
好在最后还留着心底一丝柔软,特地在云清净昏睡的前一刻,轻声道:“净儿,这次为师救不了你,但你一定要相信为师,无论将来发生什么,你都要好好地活着,你有你自己想要的生活,尽管去追寻,不要再困在此地了……”
“杀人偿命乃世间铁律,蓬莱仙主也不例外!”
“我再问一次,你可知罪!”
“我没罪!”这是云清净身陷万劫不复深渊,唯一不变的反抗。
我没罪啊……何罪之有?
我想要怎样的生活?
我从头到尾不过是想要变得更强,想要活得热热闹闹的,想要竭尽全力做一切力所能及的事,错了吗?哪里错了?
一定要魂飞魄散,一定要一无所有,才是皆大欢喜的结局吗?
封印从天而降,缚住他曾经引以为傲的所有,于是他在这场噩梦中痛苦地落坠,就像睡了一觉,一翻身,从山坡上滚落,无人问津。
好,那就如你们所愿。
“你们所有人,从今往后,也不必再来找我的麻烦了……”
擂台上红衣陨落,这场大梦终于醒转。
云清净疲惫地睁开眼,迎面拂来萧瑟的秋风,沁人心骨,眼前竟是初升的朝阳。
他又缓缓阖上双目,对着日出念起自己的名字,这个由母亲亲手刻在玉佩上的名字——究竟什么时候,自己才会变得无所不能呢?
此时,底下忽地传来“咣当”的异响,云清净这才发觉自己正坐在一棵树上。
他向下一瞥,只见风醒怵在原地,神情愕然,那一双通红的眼眸里,连密布的血丝都缠在了一起,格外扭曲。
“仙尊……你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