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手中的香炉滑落在地,囫囵转了半圈,灰白的香灰撒得到处都是。
云清净低头望他,仿佛隔却了一番沧海桑田的变换,一时胸臆难纾,迟迟答不上话来。
如隔三秋。
云清净眼前骤然模糊,嘴唇翕张,却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风醒倏地跃了上来,跪在他身侧,既由衷地欢喜,又是如此的小心翼翼。
“仙尊?”
风醒轻轻唤了一声,云清净应声动了动睫羽,眼底泛出薄红,喉咙里还是哽咽的。
风醒握住他在回忆里被冷汗浸润的手,抚过一寸寸,终于妥下心来:“醒了就好……仙尊可不知道我有多担心……我……”
“我睡了多久?”云清净被那段绵长煎熬的回忆拖得有气无力,可眼前人温热的掌心还护着他,他便稍微振作了些,开口问了这么一句。
风醒目光微斜:“有……七天了。”
“七天?”云清净眉头一蹙,显然没有料到这次封印动荡的反噬会持续这么久。
风醒喉咙还有些干涩,稍稍顿了顿,又道:“我原本以为这次的反噬还跟以前一样,只要注入一些灵力,治好反噬的内伤,仙尊就能醒过来,可是……这次不知为何……”
不自觉地,说得磕磕绊绊起来。
“明明内伤都好了,脉象也恢复正常了,却怎么也唤不醒……我实在没有法子了,才将仙尊你带了出来,”风醒很少会露出这般无助的神情,他转头瞥向天边灿烂的朝阳,“想着你爱看日出,就在东郊密林找了这么一棵树……”
“你七日没合眼了?”云清净听得恍恍惚惚,全身心都放在风醒那一双紧绷到极致的眸眼里,仿佛血丝缠绞的痛楚,也通通映在了自己眼里。
风醒微微哽住,有些心虚地挪开了手,转而看向地上的香炉,笑得很无奈:“我……今日本是带了安神香来,想趁仙尊你还没醒,在这偷偷打个盹……”
话音未落,一只手决绝地拽过他的衣领,将他拥入了怀中。
这怀抱来得有些迟,又来得有些仓促,两人几乎是撞在一起的,云清净将头倚在风醒肩上,用尽全身的气力,想要蹭着他却又不敢,只能僵硬地靠着,翻江倒海的情愫一涌而上。
直至此刻,他才知道风醒这人平日虽然看得远又拎得清,可这种时候还是会犯蠢的。
自己在蓬莱苦修这么多年,受过的大大小小的惩罚数也数不清,手上沾过血,入天牢撑过三千雷刑,最后还在万劫不复深渊被封印强压……他都被命数碾过这么多次了,还好端端地活着,区区反噬,又怎么值得这疯子守着自己七日不肯合眼,最后还要靠安眠香来入睡?
风醒一时错愕,犹豫地伸出手来回抱住他,仿佛什么莫大的僭越,让胸膛内的心撞得更响。
“这次封印松动,很多记忆回来了……”云清净没有松开他,就这么抵在他的肩头,独自喃喃着。
风醒抱着他,指尖落在他微微发颤的后背,温柔地游移、抚慰,静静地听着他说:“过去在蓬莱的那些日子……我全都想起来了……”
原来我真的是被赶出来的……
原来我一直想要回去的那个家……
根本就容不下我……”
风醒眼底掠过一丝惶然,难怪他的仙尊会无端出现在人界,什么错手杀人,什么贬入凡尘思过,都是借口罢了,一个曾经那么意气风发,心怀鸿鹄之志的人,怎会沦落到这般在别人看来更像是“自作自受”的局面呢……
“天下之大,何愁找不到容身之地?”风醒温声相劝,云清净悻悻然松开怀抱,痴坐在原地,两人面面相看,风醒又伸手点在他的额前:“仙尊这么好,走到哪里都是好的。”
就知道这疯子最擅“蒙蔽”人心,一旦花言巧语起来,再坚若磐石的心也禁不住荡漾起来。
只是来而不往,他有些歉疚:“可我还是没能想起你……不如你直接将当年的事告诉我,我今后一定都牢牢记在心里。”
“这个嘛——”风醒煞有介事地虚起眸子,“当年是我与仙尊一见钟情,然后私定终身,隐居在一个山清水秀的地方,昼起耕织采撷,夜夜缠绵欢好……”
“你!你你你……胡说什么呢!”云清净大叱,顷刻间红透了脸,绯色一路蔓延至锁骨以下,藏进衣领里,显得窘迫又暧昧,他只得扬起拳头狠狠揍了过去,风醒不躲不闪挨了一击,而后哈哈大笑起来。
云清净手足无措,连脖颈都烧得火烫,偏偏这疯子又在眼前肆意地笑话着,他越发难堪,风醒这才收敛了些,故意对他嗔怪道:“看吧,仙尊若要我说,我就会胡说,以示惩戒。”
云清净虽是底气不足,可也觉得委屈:“你这人怎么这样!我又不是故意忘了的!”
言谈间,风醒埋下头来,两人呼吸相冲,云清净不得已顿住,只听他在耳畔缓缓道:“忘了便忘了,反正已经重新开始了……”
没有过去的狼狈模样,也没有过去的痛与悔,这数月以来,不也正是如此从头来过的么?
云清净微微仰头,迎合他缱绻的目光,两人咫尺凝望,沉于心底的情愫终于破匣而出,扫去神情里所有的倦怠和仓皇。
“你上次说要好好想想的事……想好了么?”嗓音压得更沉,缠绕在耳边越发迷情,挑拨着眼前人战战兢兢的心弦。
心存爱慕,至死方休。
风醒眸里有细光粼粼闪动,如一泓深泉,探进去就是无穷无尽。他自己也是不确定的,不确定云清净有没有在想,也不确定他有没有想好,更不确定他想好的是不是自己想要的。
他还有很多犹豫的事没能逐一坦白,所以他没法将自己的爱意说得那么天花乱坠,他最在意的永远只有当下,而非千里之外的未来,所以别人许诺的海枯石烂,抑或生生世世,哪怕是最平凡不过的携手白头,于他而言都太遥远了……
风醒有刹那的出神,他问完之后突然有些后悔,一颗真心就像被烈油烹煮,可紧接着,那咫尺的呼吸就被褫夺了——没有累赘的言语,一上来就是唇间的温存,笨拙又无畏。
云清净绷着呼吸,双眼紧闭,动作却还霸道凌厉,两边干涸的柔软在对峙中磨得皲裂,云清净僵硬地缩了回去,立马扭头看向别处。
风醒抿着唇上洇出的腥甜,愣了片刻,拼命忍住笑意道:“仙尊……你……啃我做什么?”
“谁、谁啃你了!”云清净无比忿然,他好不容易才鼓起勇气亲了上去,尽管拙劣呆板,不懂变通挑弄,但也不能曲解成这样吧!
风醒喜难自持,用拇指揩过这片润泽,心中却是豁然明朗。
“反正那次你在天上也……就当我们扯平了!”云清净一抖袖袍,擅自将南北大婚那晚在云海欠下的一处缠绵又还了回去,风醒笑着端详他,只道他的仙尊果真一点儿也没变,还是这么斤斤计较。
“哪儿这么容易扯平——”
风醒顺势捧过他的脸,携着眷恋深吻下去,没有隔阂,不再抵抗,揉进过往点滴,伴着旭日东升,地上唯有两处长影迤逦相连。
太不真实了。
纠缠不清,藕断丝连,从最深处牵了出来,如此熟悉,也如此向往。
原来已经这么喜欢了……
两人额头相抵,还有些难舍难分,云清净低垂着目光,语气变得朦朦胧胧:“我从没与人亲近过,但我可以好好学,所以你不许再笑话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