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云开聊起过去的事时,神色始终平静,偶尔漾起青涩的笑,云清净出神地勾动着嘴,只觉得那段年少时光虽然遥远,眼下却是如此生动。
印象里的人不再动辄大悲大喜、生死一念,而是越发有了鲜活气儿——那是一个真真正正在这世上走过一遭的人。
阁门被敲响,阻断了回忆。
云清净留着几许茫然,赶紧起身开门,风醒没来得及同他说上几句,直冲苏云开道:“抱歉,冒昧叨扰,只是山门外又出现了许多妖兽的残迹,须得劳驾苏掌门一趟。”
云清净目光一凛,身后的苏云开更是面色如霜,却还从容不迫地一抖袖袍,严肃地出阁去了。
风醒见云清净心不在焉,关切道:“可是出了什么事?”
云清净悄然拉住他追着苏云开而去,用只言片语将父亲的事交代了一遍,风醒闻言不语,心口处却像凝了一团重雾,扰得神思不定。
当年蓬莱仙主率领的百万大军击溃寒鸦一族,本是士气大振,其后却生了转折——全军深陷沼泽峡谷,没能及时赶到北面的血肉冢与先遣军汇合,致使仙界伤亡惨重,迫不得已撤军,与魔界两败俱伤。
至于这个转折为何出现,后世众说纷纭,最后则被赤魈将功劳全都揽了过去,助他登上君位顺理成章,而真正在背后献计的风氏一族却是深藏功与名。
其间种种,风醒始终牢记于心,却没听过当年还有个以命荐天的人族男子。
两人脚步刹那顿住,云清净喉咙里一声闷呼,愕然地望向眼前的一切——
就在离灵荡峰不远的山林里,腐烂的妖气盖过了一切泥土草木的芬芳,枝桠上、草丛里,到处都是飞溅的鲜血,已被林间的寒气冻成了深红的血斑。
没有尸首,唯有残存着的血肉和皮毛,场面甚是血腥,恨不能剜眼。
穿着各式淡色仙袍的仙门子弟警惕地游走其间,陈清风等人也候在此地,左右无措,苏云开一到,这些弟子便纷纷围拢过来。
“苏掌门!你可算来了!这凶徒三番五次在山里作恶,还屡屡在你们灵荡峰门前挑衅,苏掌门还要继续坐以待毙么!”说话的是白石峰的二弟子钟恪。
此人一瞧便知是正统仙门出身,从五官上就透着板正不阿的气势,眼下早已是焦头烂额。
白石峰位列五峰之首,是有着悠久历史的仙门大派,向来从善如流,嫉恶如仇。
苏云开对白石峰的祖师爷白石真人崇敬有加,于是毕恭毕敬地伸出手来,示意钟恪不必忧心,道:“是苏某疏忽大意,以为静观其变,总是能找到些蛛丝马迹的,不曾想反倒纵容了这凶徒,钟少侠放心,今后定不会再如此。”
钟恪见他以礼相待,勉强敛了些火气,然而其余子弟却不依不饶地嚷嚷起来。
“你们灵荡峰再不济也有个十来口人,每晚的夜巡都是闭着眼睛巡的么?”
“我还奇怪呢,这不归山这么大,偏偏都邋遢在你们灵荡峰前,怕不是你们引来的什么仇家!”
“喂,嘴巴放干净点!”云清净在天鸿城领教过不少蛆虫的三寸不烂之舌,可这玩意儿却是不能司空见惯的,无论什么时候听着都刺耳。
他狠狠地瞪了一眼,那人便哑了似的——自打那次下山,他当众揍了西山岭大师兄一顿,算是恶名远扬,任谁都知道灵荡峰出了个打人从不手软的大师兄,于是吵闹声顷刻弱了下去。
“眼看就要到中秋了,祸患未除,仙门大办拜月会,岂不难堪么!”吃了闷亏的弟子转而向钟恪求援。
钟恪打量起苏云开,只悄声回道:“怕是那凶徒知道这位苏掌门脾气好,才故意跑来灵荡峰放肆的,幸好灵荡峰不参与这次拜月会的五峰会盟,倒也没这么棘手。”
悄悄话说得张扬了些,闻者神情各异,灵荡峰的弟子更是窘态毕露,难堪极了。
苏云开没有在意,只吩咐清诚带人去将这林子收拾干净,顺便再将周遭仔细巡视一遍。
众人面面相觑,不再吭声,陈清风见状也站了出来,学着自家掌门恭谦的模样,道:“诸位同门,眼下要紧之事是找到那些失踪的尸首,此地自有我峰清理,还请钟师兄先带人……”
“找不到尸首,也有可能是被什么东西吃掉了。”风醒突兀地冒出一句,一鸣惊人。
眼前骤然哗变。
“这……莫非凶徒也是嗜血的妖怪么!”
“看此地如此狼狈,少说也有七八只大妖,谁能一口气吃掉这么多的妖怪?!”
“钟师兄!”一弟子忙呼道,“此事恐怕要先回去禀报掌门!”
钟恪紧扣佩剑,一时拿不定主意。
苏云开稍显诧异,偏头看向风醒,云清净立刻横了过来:“别看他……跟他没关系!”
“是啊,掌门,昨晚云师兄都没回大通铺,去客屋照顾了风公子一整夜呢!”王清水不识趣地过来打个岔,其余弟子跟着点头,满眼懵懂天真。
云清净心虚地将这帮人给薅开:“谁、谁让你们替我说话的!”
风醒倒是心里一暖,任他们在此大惊小怪,笑问:“苏掌门想知道什么?”
“这里可是风公子先发现的?”苏云开庆幸此地还有个明白人。
风醒沉沉一颔首:“说来惭愧,来到灵荡峰后,始终放心不下滥杀之事,今晨本想去山里随处逛逛,结果一出来就撞见这般光景……当时我没有及时回来相告,而是先去周遭转了几圈,发觉妖气最重的还是这一片,尤其是前面那片湖泊——”
“黛湖!黛湖!那湖泊叫黛湖!”王清水争着抢着替风醒解释,清思等人了然于心,纷纷露出了鄙夷的眼色。
云清净:“……”
王狗蛋这贼心不死的,竟然还惦记着天织艺馆的舞娘呢!
王清水笑得没皮没脸,好像多说一个“黛”字,心尖就能融化了。风醒咧着嘴,迎合地笑道:“好好好,黛湖,我记住了。不过水地一贯湿气重,味道也不易散开,谈不上有什么古怪之处,好在灵荡峰附近地势平坦,可供藏匿之处寥寥无几,若是加强戒备,那凶徒怕也不敢明目张胆。”
苏云开认真思索他的话,遂摆出一张春风和气的脸,坦荡地看向一众年轻后辈。
“事已至此,我们失了先机,也只能且行且看,苏某若是得空,定当亲自去神逐峰的浮沉堂向各峰掌门赔罪,但苏某今日也可向诸位保证,自此,灵荡峰前,再不见血。”
浮云万里,纤尘不染。
在良久的屏息间,一句质问执着又怯然地横贯进来。
“如若不然呢?”
目光尽皆聚拢于那云纹长袍,白璧无瑕,全然混淆了不惑的年纪。
只见他淡然扬起拇指上那枚掌门扳指,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