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身形一闪,穿越人流,仅与水澈咫尺相隔,快到无人察觉。“不要在这里使用灵力,引起恐慌。”世人不知灵力和他们的存在,见此情景定会造成纷乱,带来不必要的麻烦。她不想惹人间动荡,更不想让如此美丽纯净的地方沦为炼狱,毕竟这是最后一处祥和之地。
旭天缓缓靠近,如黑曜石般澄亮耀眼的双瞳闪着凛然的英锐之气,“他们的记忆,弹指间便可消除,”旭天贴近她,气息吹拂到她的耳边,丹田之气交互错杂,一时难以分清,“可你的记忆,我该怎样恢复呢?”旭天将她散落下来的鬓发拨至耳后,虽然水澈并非情愿失去记忆,可他的心还是会时不时的抽搐,仿佛只有靠近她才能减缓痛楚。
水澈退开一步,与他如此亲近只会迷失自己,手掌间汇聚灵力,溢出柔和的蓝光,这是海洋的力量。
只觉风停物静,悄无声息,飘落至半空的绿叶,柳树下啄食的鸟儿,吆喝叫卖的小贩,在一瞬间静止。“我的记忆并无不妥。”水澈已可以自如施展水立方。“你的记忆里没有我,这算不算不妥。”旭天逼近她,强迫她与自己对视。“我不知为何会和你在此处相遇,但不会有下次,还有,希望你不要破坏人间秩序。”水澈移开目光,再多的接触只会使她心烦意乱。
轻柔的长发随她的转身而起舞,一条细长的火索迅速飞射而出,环绕在水澈周边,拦住她的去路。“不要破坏人间秩序,”火索上下缓慢的浮动,像是有生命般听从旭天的召唤,“那你是要做什么?”旭天把玩着手里一簇泛着红光的火苗。她是打算使用灵力离开这里的,旭天如此说也不是全无道理。“放开我。”她的语气里依旧是平淡无波,直直的逼视旭天,毫不退让。“你做什么?”她感觉到体内的灵力逐渐止息,伴着她的发问,周围的一切恢复了以往的样子,滞留在空中的鸟儿依旧扇动双翅,拂动的柳枝依旧频频荡漾,街市上的人依旧迈着轻缓的脚步。
如果不能心平气和的说话,那么他只能动用一些非常手段。“防止你破坏人间秩序,便封了你的灵力”,旭天脸上洋溢着微不可闻的浅笑,“人间很美,陪我看看。”旭天握住她的手,她试着调运周身灵力却无济于事。“人间是很美,但我并不想同你看。”灵力被封根本就挣脱不开旭天的束缚。“你大可离开。”这话听着甚是得意,唇角微不可闻的勾起,可她怎走的了。
既挣脱不开,一时无法恢复灵力,只能任由他的心意。原来,他的手指竟如此纤细白皙,骨节分明,这真的是那双打伤她的手吗?水澈慌忙移开目光,停止思绪纷飞,有心无心的瞧着街上琳琅满目的新鲜物件。不远处的摊位上一个晶莹剔透,通体白玉的小巧物件显得极其特别,吸引了水澈的目光。
“咔哒,咔哒…”水澈瞧着正认真,没有意识到危险的降临。身侧一处正在修葺的房舍,周围驾满镂空的支干构型,一颗巨石在边缘处摇摇欲坠。“小心!”房檐上一个年轻雇佣工大声喊道,只能眼看着悲剧的发生。那块巨石将要坠落的地方就是水澈所站的位置,不偏不倚。
旭天环住她的腰际,紧密的贴合在一起,回身一旋,躲开坠地的石头。二人彼此凝视,气息缠绕,澄澈的眼眸里闪过一丝慌乱。水澈茫然的收回搭在他肩上的手,分开一段距离。转而看向巨石落地的地方,“谢谢。”唇瓣张合,轻轻吐纳,即使无灵力傍身,也不至如此大意。同他在一处,竟会不自觉的放松警惕,真是万万不该。
主人家听到嘈杂沉闷的声音赶紧出来看看情况,打听一番才知因他的疏忽,险些害人性命。“姑娘,没伤到你吧?”迎面而来一位值不惑之年的儒雅男人,“您无需担心,我并无大碍。”水澈莞尔一笑,并无任何怪罪之意。“险些伤了姑娘,幸好姑娘的夫君出手相救,才不致叶某酿成大错。”男子虽至中年,却毫不见苍老,一身墨绿衣袍,反而更添厚重大气,更显德高望重。
水澈脸上闪过一丝异样,竟让旁人误会至此。“您唤我黎澈就好,不需将此事放在心上。”这姑娘如此大度,且知性有礼,甚得他喜欢。“水澈姑娘说的是,此次是叶某疏忽大意。我瞧着二位不是本地人,可是来此游玩观赏一番的?”原本只是玩赏一遭便回汤谷,岂料遇上旭天,恐一时难以离开。“是的。”水澈微微点头,总不好说出实情。“不妨在鄙人客栈歇脚,也好让叶某弥补愧疚之意啊。”他原是经营茶叶生意的老板,另置客栈茶楼和酒肆布庄,虽家产丰饶,却名不外传,并且时常帮助贫困人家和过路流亡的人。除了至亲和几个得力的管家,鲜有人知晓他家业,只了解他是一家茗舍的掌柜,且德行在当地受人称赞。
水澈思量了片刻,且不说旭天是如何想的,她私自离开汤谷,久久不归自是不妥。“不必了,多谢您的好意。”水澈并无久留之意,只好婉言拒绝。“哎~外出游玩总归要身体疲惫,怎可无歇脚之处?”叶掌柜执意相留,水澈看向旭天,他一言不发的看着自己,尚不知是何想法,“那就麻烦您了。”旭天走上前,抓住水澈的手,向叶掌柜欠了欠身。“不麻烦,此处茗舍便是鄙处,公子可与姑娘在此处落脚,今晚在城西竹林有茶花会,公子不妨去瞧瞧。”他指着旁边一处古色古香的二层小楼,古趣十足的雕花大门散发着在沧桑中冶炼过的从容风味,蕴藏着博大的文化情怀和茶香底蕴。
这里的一切是那么干净纯粹,不曾沾染污秽。“那谢谢您了,唤我徐天便好,我们晚些再过来。”旭天握住她的手,与叶掌柜告别。容不得水澈反抗,便被他带走,叶掌柜面色温和,轻轻地点了点头,果真是对俊男靓女,如此绝配。
微风和煦,杨柳依依,春事烂漫,陌上行人缓缓,若隐若现的白墙黛瓦,无不昭示着人间安详。一棵荫密的槐树下,摆着一个摊位,他早已留意到水澈好奇的目光,“喜欢?”水澈闻言,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那正是险些害她被砸的小物件。
不等她作答,旭天已走上前,小贩见有客前来,便来了兴致。摊位上摆放的物件不多,但好在个个小巧精致。
旭天拿起那个泛着莹莹白光的玉制品,摸起来凉润可人。“公子,这是韘形佩,是上好的青玉制成的,周身垩白,精雕单线阴刻卷云纹,这可是比玉器还要珍贵呢。”小贩热情的介绍,生怕走了客人。
旭天拿起它,向水澈挑了挑眉,“我不……”她虽然喜欢这个物件,但更不想和他出现任何羁绊。“我要了。”旭天将一块银子放在摊位上,细长深邃的眼睛与她对视片刻,随即离开摊位,“哎~公子,找您的银子!”
水澈执拗的抵抗他的霸道,用尽力气也掰不开他的手,“你放手。”疏散的长发因她的动作滑落肩头,眉目间隐然有一股淡雅的清气,仿佛所有事情都不会引她发怒。
旭天顺势将她往怀中一带,水澈踉跄着跌在他怀里,额头撞到他的肩膀上,随之传来痛感。“怕旁人误会吗?”水澈目光逐渐黯淡,自己明明正是此意,为何从他口中说出却让人莫名难过。“何必徒增烦恼?”不论如何,最终结果都是一样的,她的声音里透着些空旷辽远,甚至有一些寂寥,她的心已无主了许久……
渐近午时了,日光愈发刺眼,柳条已不再肆意飞扬,乖巧的垂下,贴近树干,静止在空气里,许是它也觉得这天气燥热难耐。
街上的行人少了许多,可以模糊的看到另一头幽密的竹林。“与我在一处,是徒增烦恼?”他的怒气被无尽的忧伤冲刷变淡,他还是不忍看到水澈受伤的神情,更不能成为让她受伤的人。保她无忧无虑已然成了一份责任,那份天真美好值得他守护。
水澈嗅到弥漫在空气里的淡淡苦涩,她似乎不忍见他难过,明明说出了自己想说的,明明知道会是这结果,可是难以抑制的苦像是海上的浪潮一波波袭来。
他本可以甩手离开,但他却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做。水澈缓缓抬眸,惊觉眼前之人的细密伤悲,虽被他隐藏的很好,可水澈亦是个隐忍情绪的好手。
他的侧脸无比瘦削,线条完整分明,颌骨明显的突出,一张白皙完美的脸上镶嵌着直挺高挑的鼻梁。墨发肆意铺洒而下,发尾的红色已被他隐去,黑晶般的瞳孔里藏匿着不令人察觉的哀戚。“还疼吗?”旭天抬手抚上她的额头,轻轻揉按有些发红的位置。“我想去茶花会。”水澈对上他明亮的双眸,眼底开阔的大海确实涤荡心扉。
她的声线温润细致,如同汩汩清流淌过旭天的耳郭。他的鼻息扫过水澈的面颊,痒痒的。旭天俯首与她四目相接,感情汪洋肆恣地占据着他的心脏最深处,越来越清晰。“好。”在他看不见的角度,水澈扬起一抹微不可闻的浅笑。
街道两旁的小摊点永远人满为患,呼喊声此起彼伏,旭天在街边小摊上买了些食物,被封了灵力的身体与凡人无异,自然是需要食物来补充体力的。“拿着。”旭天递给她几块桂花糕,色泽晶莹剔透,花香袭人,清甜可口。“我不饿。”水澈看了看滑软油润的桂花糕,又看了看旭天,眼中尽是不解。“如今你是凡人之躯,需要食物。”旭天将一块桂花糕放进水澈嘴里,“如何,好吃吗?”旭天凑上前,鼻尖几乎与水澈接触。“自己尝一下,不就知道了。”水澈偏开头,咽下口中被塞进的一块,径直走开。
淡蓝色的眼眸不再似之前那般寒凉,旭天看着手里的桂花糕,嘴角微微上扬。
渐入人群拥挤之处,文人雅士,白丁商贾,集聚着各色各类的人物。过往的人讨论着此次茶花会,发起者似乎是一位出身高贵,性情淡雅的高门韩氏夫人,此人备受当地人称赞。
综合街头巷尾的只言片语,可以得知:韩夫人嫁于当地豪门韩氏,夫妻二人一直救济穷人,往年里出现灾情,官府拿不出赈灾粮,都是韩家首当其冲,自开粮仓,赈灾救民。韩家主公,亦是韩夫人的丈夫曾在三年前一场洪灾中为救乡民而献身。其生前好交名士,不计出身,不论官爵,只求志趣相投,为此每年都会定期举办茶花会,以此会友。如今韩夫人仍保持着这一惯例,聚天下有才之士,尽东南才俊之美。
再向里些,便是叶掌柜所说的茶花会。这是一处被人遗忘的清幽竹林,绿篱隔出一条狭窄规整的小径。有一个角落被横斜而出的竹子遮蔽,叶影影影绰绰散落在青石路上,中央位置摆放着约二十张香木制成的方桌和精致的茶具,无论是铜鍑,滓盂亦或是水注,都是上上品。
一位身材姣好,面容华贵的中年夫人站在其间,一头长发用紫色和白色相间的丝带绾出一个略有些繁杂的发式。青罗嫚袖白玲花,纤腰玉带舞天纱。倾城之貌胜星华,翩若惊鸿绝尘俗。寒星秋水般的双眸在眼波流转之间光华尽现。
四周竹雨环绕,远离尘嚣,叶声轻逐,空气中有淡淡的泥土香在洁净的小路上飘溢。旭天与水澈站在不远处,感受着残留的茶韵。韩夫人凝神片刻,对身旁陪侍的管家示意,那人轻轻点头。“各位,”前来之人自是知礼之士,听闻管家授意,纷纷停止交谈,“本届茶花会照往年一样,所有用具由韩夫人供给,参与者只需自备茶饼,亲手泡制,最终由韩夫人及其他几位茶客品鉴,选拔质优者,并获得本届茶花会桂冠的奖筹。赛后各位可自由交流,以茶会友,博观兼美。”
茶花会因着韩夫人的疏雅性情,从不看出身,聚集的多是抑郁不得志之人或是无心官场,才华横溢之士,比的不是谁摘得桂冠,而是选择以这种方式集天下洁身自好者,交流茶道,与世疏离,品味人生。来者多是文人墨客或仕途不顺的后生,亦或是对茶道有一定见地的长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