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絮纷绸初落悠悠,吹过小榭绕花丘,人落思稠,衣袂翻飞,双鱼何处寄孤裘。所思冥冥,在彼深幽。坐于广厅之间,清水煮茗,简静安然,忽忆人间青竹浅桃,风华灼灼,旧人已归,空留嫣蓝。
丝柳如烟,燕语静好,空空把盏,铫煎黄蕊色,碗转曲尘花。“再华丽的花朵没有了根基也会枯萎,幸而有你,将它们制成流韵清涩的花茶。”杯中花蕾疏散,像极了湖面上绽放的瓣莲。“春生秋落,夏盛冬憩,本是自然之态。可我偏不愿见到这些周而复始的生命不断重复,最终扑向盛大的死亡。可如今只觉这惨淡的永恒无比孤单。”本该化作春泥的宿命悄然凝成丝缕香韵,不知该是庆幸还是感怀凄凉,或许,辗转反侧的永生也是一种痛苦吧。
忍受无人理会的凄清,见证世态万千变化,朝聚暮散,避无可避,时间久了,便在心底发酵成浓稠的苦涩。“有时我也会怀疑,这万年不息不止的生命于我何益,对于凡人更是不公。短短百年恍若白驹过隙,重归尘土,也难为无数人为求永生而丧命,反倒适得其反了。”远处似有微弱的灵力涌动,渺茫的不易令人察觉。探及本源,却觉得隐约有些她的味道,是深海的瑰丽。
旭天不禁摇头,思绪纷扰。“如此,这天下才不会单调苍白,而你,我,我们,都是用恒生去守护万物有序运转的人,当然也包括他们。”缱陌将目光放至远处,那些落难水族的无辜生灵。“他们?”旭天蹙眉,近来烦心事似乎颇多。“南海水族。”缱陌顿了顿,当真是和平太久了。
时光清浅,流转千年,南海水族避世隐居数万载,与凡人生活无异,向来不插手外族事务。多数族人因与世无争而灵力低微,更有部分在人界生活,灵力较高的族人更是不见人影,避世远山。“澈儿的族脉,南海骤起海潮,殃及无辜,是以,族人尽数搬离,至于为何北上来此,许是汤谷不懂待客之道吧。”玄境其他有水源的地方都有花草纵横,唯独这流池不容被遮掩分毫,竟霸道的一丝绿色也不见。
旭天已无心研茶,所有有关她的事,都会影响到他的情绪。“我去一趟南海。”旭天拂袖而过,精巧的茶盏轻晃,“旭天,”正迈出的步子顿时收住,“逆光太久,便也失去了对峙光的能力。”缱陌仍是看着那浮动的人影,相互帮衬的局面甚是美好。“光与影,吾与子之所共适。”旭天并没有转身,缱陌所指,他都明白,尾声落下,人已离开。
在悲喜交集之处,又好似看见她的脚步,踏着海风,望着飞翔的翼兽,而他穿越时间的晚风伫立海边,凝望着海蓝色的华裳,夜后邀陪明月,晨前独对朝霞。
一道绀蓝色的幽光径直奔入藤苑,像极了流星划过天幕,犹如一场梦。收拾好自己的心情,便看到灵兵站在藤苑外,看起来焦急的样子,像是在等她。心里揣测着父神是否知道她在人间一事,但表面上还是风轻云淡的样子,生生的让人不敢逼近。
看着突然出现的水澈,灵兵微愣,随即说出在此的目的。“殿下,主神请您过去。先前您不在,命我在此等候。”灵兵感受到强烈的威压,握着兵器的手不由得紧了紧,怎么觉得殿下的心情似乎不太好。“可是发生了什么?”还是要先打探一番,提前做好准备,想来是找了自己很久了。“据报,南海突发海潮,殃及水族,主神思及殿下司圣水神,便想找您商讨此事。”她从不滥杀无辜,更是保护族人百年,别人说她性情淡漠,可她不动声色的维护又说明了什么。
她并不是同情心泛滥的人,更不会无故救人,水族是她的使命,即便不是,也会毫不犹豫的去做,她很清楚,海潮出现将会带来多大的灾难。“知道了。”无意间,余光扫过那棵长势极好的茶树,不禁回忆起那道萧疏轩举的身影。
虽是她亲手种下的,但现在看来是留不得了。思量片刻便转身离开,平息海乱是眼下最重要的,其他事都可以暂时搁置。
殊不知这只是自己找的借口罢了。
疾驰而过的脚步扰乱了纷落的繁花,须臾之后,水澈踏入大殿,目光没有落在其他任何一个人身上。申岸站在中央,四周四五个面色肃穆的灵将,想来都是他器重之人。“父神,”水澈的脚步依然迅速却不见凌乱。
五位灵将纷纷为她让出一条道路,申岸的身形完整的出现在她面前。“澈儿来得正好,我与众将正议此事。”水澈自然知晓申岸所说何事,“父神,此事让我去吧,看护水族是我的责任,况且若是海潮不平,定会危机汤谷。”她很机智的避开自己的水族圣神的身份,并提及汤谷的安危,不然定会引得灵将不满。毕竟她来到汤谷之后任何事都没出力,此刻摆出她的身份是作何。
然而她私自外出,水族有难之际又没有在第一时间出现,况且她的为人一直不被人所知,这些年又没有功绩在身,这些已颇令人不满,灵将借机纷纷向申岸参她一本。
申岸沉思片刻,“你们先下去吧,”申岸示意他们退下,水澈并未从中看到此前在摩诃池遇到的人,应是此次行动没有安排他。“澈儿,此事波及范围颇广,多数水族已逃往汤谷,我已派人安置他们。”申岸的确是派兵,却不是为了水澈和水族的安危,只是为避免海潮危及的范围扩大而早做准备。“多谢父神,虽然已有不少人离开,但水族自隐居后,灵力深厚者都不在南海,我请求前去平乱。”留守在南海的族人多数是灵力低微的人,他们一向与世无争,此次遭劫,恐怕防不胜防。
申岸示意水澈先坐,银饰的金丝文椅透着寒凉的光,横直结构以圆料为主,无束腰,用材匀称,雍容大方。“澈儿莫急,父神知道你担心水族,所以急召你前来。”虽不知她这期间去了何处,但现在这种情况问,定是不合时宜的。“是我疏忽误事,耽误了父神的决策。”一想到因她的私心而有人付出生命的代价,那股难以抑制的伤情就会冲破她的头脑。“父神今日寻你不到,若是外出,切记保护自己。如今南海有难,既是水族圣神,自没有拦你的道理,只是千万小心,父神会派人助你,去吧。”申岸料定她会去南海,此事虽说对他无多大意义,但借此探探她的灵力,正好趁她离开查一查她究竟去了何处。“多谢父神。”水澈起身行礼,即刻动身。
申岸微眯眼眸,隐藏的情绪在水澈离开的一刻尽数暴露出来。“翎晖,你去跟着她。”申岸手下有三个灵卫,情同手足,如今只活下来两个,常年被派出执行任务,虽不知水澈为何成为汤谷的殿下,但也无权利过问。汤谷的知情者在那次大战中被屠杀殆尽,所有消息尽数封存。水澈的出现毫无意外,正如当年的缱陌。
翎晖抱拳离开,虽不解申岸所为,但也没有资格询问。“是。”虽然在孚涯的机会并不多,但据他所知,水澈性情淡薄,不好功利,不喜战功,且潜心修行,从不用身份压人,甚至有许多人都不知她孚涯殿下和水族圣神的身份。“骨扇,去查她去过何处。”他思量了这么久,用无数灵兵灵将换来的机会,绝不能被错过,当然也不允许有任何意外。
一抹暗紫色的人影闪过,悄无声息,她难得被召回,此前这等小事定不会派她去做,看来,这个水族的圣神不同凡响。
一个披着黑色斗篷的人暗自观察这一切,他宛如嗜血的魔鬼,唇角勾起,看不到他脸上的表情,似乎是在笑,只是令人瑟瑟发抖。他一向知道自己的父神狠辣,不久之后,他想保护的人会被放逐,却也获得了自由。他也知道,自己无论如何都不能帮她,即使她再痛苦,再无助……
水澈一路飞身南下,遇到不少水族的流民,派人先将前面的情况打探清楚,得知海潮暂时没有兴起。而她凭借着对水源的敏锐感知,也察觉到此次海潮的汹涌,好在短时间内不会爆发。
途中遇到情况严重的,她会暂时停下,带人帮扶受伤的人或者伛偻提携,并从中提取出有用的信息。跟来的灵兵灵将也暗暗佩服他们的殿下,不仅思虑周详,而且品性也是一流的。
一股纯粹的灵力陡然靠近,灵兵立刻拿起武器防备,“我们的圣神怎么来此处了?”水澈示意他们放下武器,挑眉看向那个透出她身份的男人,周围人知道圣神在此纷纷凑过来,此刻听到洛川的话无不震惊,脸上洋溢的表情更是亲人般的信任。
“您是我们的圣神?!”
“圣神来帮助我们渡难了!”
“多谢您出手相助,看来南海我们迟早会回去的!”
一众水族聚在一起欢呼雀跃,水族历代圣水神居无定所,终其一生也无法见到一次,今日却有缘得见,真是万幸。水澈与他们一番交谈,叮嘱几句便让他们抓紧离开。
水澈看着对面这个玩世不恭,认真起来却是谁也拦不住的男人,“你的珈离小屋可是住久了,让你来此处多事。”洛川把玩着手里的长笛,被侧身走过的水澈拿在手里,细细摩挲它的纹理,仿佛又听到绵延回响的笛声萦绕着无限的遐思与牵念,缓缓地飞升,恍若长空里万点的花瓣纷纷落落,将凝重的美装点成星空。
他感应到事态发展的有些不可控,便来看看情况,顺便帮帮忙。“水水,我好心来帮你处理政事,你还不乐意?万年都不理朝政的人竟还好意思说我。”洛川是水族灵力极高的隐者,只是常年避世珈离,知道他的人少之又少。“我本就不喜这差事。”水澈依旧未抬眸,只是把玩着手里许久未见的北斋。“看来这圣神的位置,你是有了或许会高兴,丢了也谈不上有什么感觉呀。”洛川玩味十足,这个圣神的身份或许对她反倒是个累赘。
水澈抬眸将他那愤世嫉俗的表情收入眼底,“你如此闲情,就护送他们一程吧。”此次海潮非同一般,既然有更强的人在,他何乐而不为呢?“刚来就赶我走。”水澈也不答话,把玉笛向后一扔,便各自走了,任凭洛川如何委屈的哭诉她的不平对待。
这倒着实惊了跟来的灵兵灵将,如此看,他们的殿下倒是个可爱又霸气的人。只是那被留在远处的人,深沉的眼眸黯了又黯……
水族分布各地,以南海居多,每当水族圣神诞生之时,他们都会有强烈的感应,这是一种本能的默契和联系。鱼群群聚而动,数月不止,潮起潮落,波涛涌动。
届时他们的新一任圣神诞生,预示着上一任圣神的陨灭。他们不喜不悲,随着先圣神的堙灭,也带走了一个凄美的故事。
距离南海尚且还有一段距离,就可以感受到海面上翻涌的水汽,海潮来势汹汹,有巨浪排天之势。她似乎可以看到,有那么一处地方,依山傍水,挺立着几座小屋,海面上几只木筏,柴火燃的正旺,炊烟袅袅升起,贝壳被浪头打在海边,林里成片的华花郎,甚至低层中还漂浮着它的种子,如此恬淡的静海却被破坏的满目疮痍。
越靠近海潮,越觉得灵力充盈,对他们来说,这是前行的最大阻碍。灵兵的脚步愈加缓慢,强大的波动会随时掀翻灵力不支的人,水澈命令他们去寻找并救助被废墟掩埋的人,自己独身靠近海潮。“既是海潮,怎会有如此强大的灵力冲击?”秀眉不经意皱在一起,俄而舒展开来,她的双目紧紧注视着与巨浪周旋的凌厉身影。
浩瀚无边的海洋,掀起一阵阵狂风巨浪,撞击在岩石上,喷溅着雪白的泡沫。疯狂的潮汛充满令人战栗的恐怖和难以揣摩的神秘,狂潮击石,十里海岸同时金钟齐鸣,铿铿锵锵。
那抹瘦小却毫不胆怯的身影在海面上谨慎的收放灵力,她的肩甲处已渗出汩汩鲜血,滴落在海里,转眼消失不见。她被海浪冲袭,身体急速下坠,隐约可见眉间一点红,妖冶动人。自身重力使得她的双臂不由得向上,鲛绡轻盈的鼓动,本该落下的鲜血此刻也逆流而上,她的人形被海潮冲撞的已难维持,双耳已变回鱼形,火红得厉害。
一簇簇密集的水珠迅速冲向那岌岌可危的生命,包裹她的身体,带至安全的地方。水澈抬升手臂,双掌集聚灵力,一淌淌温和的流光注入海内,她从不轻易采取武力强制镇压,她感受到大海磅礴,也感受到无力的争鸣。痛苦,不该是大海的情愫。
风浪渐渐平息,那人得到水澈救护,人形得以恢复,勉强的站起身。“南海鲛人,想来我水族也只有在这里可以见到你们了。”水澈缓缓向她走来,这姑娘比她稍小些,灵力也是可观的。
她不明所以的看着这个一眼就看透自己的人,而且她轻易安抚了骤起的海潮,排除千万种可能,那么只有……“南嘉无知,请圣神恕罪。”她不卑不亢的态度与水澈如出一辙,一袭墨发不加束缚,肆意铺洒在肩头,眉角下的鳞片经海水冲刷,在日光下熠熠生辉,她的美天然去雕饰,只莞尔浅笑就让花木植草叹息,那笑意化为一汪春水温润流淌,叫人心意绵软。
赶来的灵兵见了这美不可言的尤物,一时忘了来的目的,只呆愣的站在一旁,她的美与水澈完全不同,热情大方毫不掩饰,反观他们的殿下,冰清玉洁,却清冷的让人不敢靠近。“南有嘉鱼,烝然罩罩,君子有酒,嘉宾式燕以乐。”水澈喃喃自语,看到她仿佛看到自己,她不喜妄自尊大的狂妄和自我贬低的无能,因此她不说出自己的身份,没想到这丫头聪慧得很。
水澈对南嘉投来的目光并不感到反感,没有所谓的怯懦和低人一等。她听完灵兵带来的消息,便命他们着手防御工事,留在这里非但帮不上忙,反而会分散她的注意力去保护更多人,不如利用他们的木灵之力去构建防御工事。
凉风席卷潮湿的水气,平静的海面也看不出不久之前蕴藏的杀意。“跟我说说吧,这个海潮的来历。”水澈走向海岸,每一步都感到巨大的阻力。“五日前,海潮突起,由海面中央向四周扩散,时而平静如潮退,已派出多人去打探,但至今未归。”南嘉闻言看向她,惊鸿一瞥,顾盼生光,看不出任何慌乱,从容的样子让她也不由得多出几分自信。
水澈斜眸微撇,远处似有人影晃过,速度极快,她还来不及查探,便无从下手。“说说你的看法。”水澈与南嘉对立,她的直觉一直都不错,眼前的姑娘会给她意料之中却又出乎意料的答案。“此次海潮不是自然而生,且蕴藏深不可测的灵力,由海底发出的轰鸣与海潮有莫大的联系……”南嘉的眉头微蹙,想从水澈的表情中看出点什么。“像极了生灵的喘息,或者,挣扎。”水澈微微笑起,语气里是不加修饰的赞同和一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