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么荒谬...
两人移步换景,在一处清流傍翠山的地方停下来,目极千里,一川烟草,风荷如举。
“记得这里吗?你初来玄境时遇到大家的地方。”
水澈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烟云浩渺,明明近在咫尺,却恍若隔山海。一颗心升华至频频跳动,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吧。她也曾在玄境拥有一段快乐的时光,但殊途同归,他们终究是为了五灵聚合,激发神力。
曾经手拉手的畅谈,却抵不过时光荏苒。遗忘是不可更改的宿命,谁说神就必须记得生命里的所有来客,神生那么长,遇到那么多人,谁又能悉数记在心里?某些人,某些事,就这样不动声色的忘记了。
“那时你被旭天自寒潭带回,故而与他格外亲近。”
往事历历在目,却终究只是往事。妄丹束缚了她的心性,自百年前江畔一别,她便被藏起来了。
微风卷起青丝万千,迷离了双眼,“那百年前的大战呢?到底是什么样子?”思绪搅成线团,明知她所说非实,却还是按捺不住心中的悸动。
“澈儿...”
“我很想知道。”
她并没有错过鎏印眼中的躲闪,一件事在不同的人口中说出竟会衍生出别样的风采,她倒是好奇,自诩正义的他们又会怎样美化自己的恶行?
“两境交战,为保玄境净土,我们五人合力迎战,在普罗江畔,旭天为拖住申岸只身对战,而你为旭天挡下申岸的攻击而身中怪毒无解,我们无药可用,缱陌亦找不出是何毒种,而申岸救你的条件是必须带你走,”古战场早已恢复往日生机,提及时,只是轻描淡写的一笔,可他们就是在那里丢失了重要的人。“申岸带走你后,我们无数次打探消息,都未能传回只言片语,直到上一次,我们在江畔相遇。”
真是凄美又感人的故事,可惜不是她的。内心的哀伤还是坠在地上,摔成了一朵美丽晶莹的花。
许久的静默,只闻风声过。尘缘相误,误入红尘深处,神族也会有一两人将自己的生命过得如凡人般平淡无奇却又欣喜若狂。只当听回戏吧,大梦一场,梦回花间空濛。
“人之生譬如一树花,同发一枝,俱开一蒂,随风而堕。既然命运将你再次送回旭天身边,便好好陪他吧,这百年间,他心心念念,思之若狂。世人皆道水火不容,可你与他却是遗世的奇迹。”
远山渺渺,近水悠悠,不知是谁歌唱了离愁...
一剪闲云一溪月,一程山水一年华,一世浮生一刹那,一树菩提一烟霞,但愿每次伤心的别离都能迎来喜悦的重聚。
......
贮倚雕栏,风细细,望极酥暖,未遂风云便,草色烟光斜照里,无言谁会凭阑意。闭目凝思,静听风扫流水。见多了权斗纷争,她也想踏浪弄花,淡看云起,随遇而安。
随遇而安,听上去简单,却几乎无人做到。不安的理由千万种,原因却只有一个,那便是顾念。她太多顾念,太过善良,善良到不知如何拒绝令她痛苦难过,却不得不做的事。万斤的重担,她默不作声的全部扛下,余下的苦味只有她自己慢慢体味。她的真实想法根本无关别人的痛痒。
正因她顾念太多,所以不忍对申岸说不,不忍看到他眼底流露的失望,于是她只有改变自己。无人知晓她对自己的天性做了怎样的改造,她为了申岸,为了不可背弃的虚假使命,把原本的自己亲手杀死,强行塑造了一个令申岸满意的自己。这个自己很完美,但也很虚无。滉漾淼茫的流水就这样凝固停滞。
这样的选择正确吗?她不知道,也从来不想知道。其实,从来没有正确与否,只是不同的选择而已。毕竟每一种选择都有一种选择的精彩,也有一种选择的无奈。如果在命运的离合点,前方是不可逾越的险阻,你是选择坚持还是放弃?
长空霰雪鸟哀鸣,声声凄惨,经久不散。
伊人眼波流转,有如明星盈盈,河汉皎皎。仰头望着久久徘徊的鸟儿,她素净得很,树上飞花落满她的肩头。
“在想什么?”
他一身玄色束袖锦袍,腰间朱红黑绸腰带,乌发随意系着根墨色暗纹丝带,鼻峰挺立,双目修长,眸如星辰。斜阳映在他身上,拉长他鬓角的悠扬。
“只是觉得不可思议,兜兜转转又回到这里,丢失的丢失了,人还是那些,只是情怀不同了。”
他们曾是无忧少年,论才情,比修为,却终究是长大了,谁还能永远是小孩子啊?
最珍贵的是你,最容易失去的也是你,他把我最珍贵的你遗落在某个血色黄昏,我一定要找你回来。“缱陌正在确定药草的位置,不日我们便可寻药炼丹,恢复你的记忆。”时光绕过几场花开,又回到那个夜晚。“这就是你在孚涯带走的东西?”夜闯孚涯,她给旭天找了无数借口,却偏偏是为她寻药。“这可是你我联手拿下的战利品。”他的笑容明媚纯净,两颗小虎牙闪着别样的光辉,与记忆中充满戾气的人无法重合。
这样的人一旦认准了方向,那么他永远都会在路上,哪怕荆棘丛生。
水澈浅浅笑起,就这样简单的生活,多好。
霰雪鸟长鸣不断,南飞北往,总是那一只。旭天抬头观望,已近日暮,它却还不归巢。“它在找它的伴侣。”霰雪鸟飞行的速度已慢了许多,双翼疲惫的张合,始终不肯停下。
原来只有水澈这个舍弃了自我,一心只为别人度过人生的人,才能听懂他人的悲伤。
旭天定定的望着,形单影只并非只可嗟怨,每一声忧愁的哀啼都是回旋的舞步,踏遍晨钟暮鼓。
夕阳里,红晕染染,凉人孤心,终有一归。
......
不知晾晒了多久,血渍浸入玉质里,原本玓瓅的器身上添上一笔撩人的妖娆.它静静地躺在那里,无人问津。似乎所有人都遗忘了它。
直到有一日,有一人轻轻拿起它,一手执笛,一手握佩...
云披雾裂,霓虹初现。泠室灵气冲天,水澈凝灵洗华。修为精进,灵力增长。洛川斜卧于草茵之间,慵慵懒懒,时而巧风轻掠,吹皱一湖静水,戏弄两三飞蝶。
一尾蓝鸢烟裙迤逦而来,静立廊庭,瞧着那人玩世不恭的纨绔模样,偏是这副样子,有着旁人无法企及的修为。“你这又是在哪玩腻了,来这里图新鲜?”她记得洛川,记得他们的初相遇,一个水族圣神,一个水族至高隐者。他二人原本有更深的渊源,却在水澈降生寒潭时被尽数封印。至于为何记得,不知是申岸的失误还是眼前人弹指一挥的能力。
洛川翻身而起,沾了满身花香。“自上次一别,都这么久了,水水都不想念我吗?”他扬起明媚的笑,一双眼睛煞是好看,却是与水澈不同的。玄色瞳仁里糅了一丝海洋的深邃和蓝意,于是一切就变得生动。
纤细的身形裹在一套湛蓝的外衫里,隐约可见白皙如玉的手腕。“确有些日子没见过你,但我只是想念北斋的韵律。”凡水澈过处皆有冰珠水露涣泫,非常短暂,却也足够让他失神一瞬。
洛川垂眸,浅笑不语,这双眸子里总是含着凉意,好像世态万千也提不起他的兴趣。
只手凭空一扬,神笛北斋倏地出现,洛川坐正身子,伴一池柔翠,吹一曲《韶息》。笛音悠扬,辗转在流年暗换的某个瞬间,从晨至昏,从昏至晨。
如何如何,忘我实多,忘我实多...
寄身青石,细品其中韵律,却不由得庄周一梦,这梦,她似是第二次做,梦里,有花,有月,有风,有影,似乎还有你...
庭中无声的花事暗说了什么,辛夷桃花对语,莺雀池鱼互答,附庸一番倾世风雅。
水澈缓缓抬眸,仿佛过了好久,这曲子好熟悉,怎觉得在一处极美的水云之间也曾入耳。罢了罢了,不想了,太久以前的事,她已记不清了。
一曲毕,洛川收笛,北斋在他五指间旋转,自手中幻化出那支融了一丝血色的韘形佩,走向那苦味回甘的人。他看到水澈眼里转瞬即逝的苦涩与落寞。“这滴血或许能温热一颗冰凉的心吧。”他恍若是另一个人,沉静如海,清凉如冰。这才是洛川啊,浮生万千不抵那人的一句话。所以,他来了。
水澈覆手取物,约莫是在离开孚涯时遗失的吧,这一抹妖红当真是瑰丽无比。“我先回了,近日走的太多,乏得很。”洛川信步慢走言笑晏晏,懒洋洋地打了一个呵欠。这是他能做的最美的收场。“对了,水水的修为大有长进啊。”他附在水澈耳畔轻轻一句,旋即夺门而出,唯有风中摇曳的蒲苇可以证明他来过。
她握紧手中的韘形佩,像是在怀念什么。阳光徜徉在雪白的脸颊上,狭长的睫毛像极了欲飞的蝶。
北斋之音萦绕在耳,仿佛清风卷起微澜,和谐而恬淡。她不知,洛川为了修复韘形佩,分了自己的灵,只为护一人平安。
旭天站在远处,目之所瞩,蓝袍冰笛,踏浪而去。眼中三分沉重,四分疑惑。
他是谁?为何澈儿会记得他?《韶息》之曲,曦辰,你竟也隐隐动容...
他手中的那柄长剑炳光熠熠,轻轻震颤,剑鸣阵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