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根断藤色泽黯淡,多处有伤,茎宽叶茂,应是极具攻击性的灵植,可它虚弱不堪,仿佛耄耋之躯的老人。明亮的双眸暗了又暗,这洞里的故事真是不少。
寻迹而去,攀附在岩壁上的藤蔓愈发粗壮,只是依旧死气沉沉。几根藤条向鎏印的方向探了探,又兀自返回。穷极尽头,是一处比来时最先遇到的洞更加开阔的洞窟,按照来的所走路线判断,两处洞窟应是由一条山隧连接。
岩壁上匍匐着密密麻麻的藤蔓,绵软无力的缓慢攀爬。鎏印举目四望,手中聚灵,风刃四散,灵植残骸散落一地,露出黑压压的岩壁和中央凹陷下去的一处方窟。
鎏印踮脚而起,腾空凌越,借势而上,箧笥(储物竹箱)大小的方窟里无泥无土,却孕育了药草。白华赤实,其叶如蕙,纤蕊焜耀,确是这般模样。若是今夕尚在,那她之前的臆测便是错误的,如若没有,却有人先他们得到今夕。而那个人只能是他。
掌间引灵,银亮的光丝甫触碰到今夕的叶,缴绕其茎,在带离方窟的一瞬,今夕弥散。
鎏印飞身而下,心中已有了八分确定,一切如她所料。
山隧里仍爬满了老龙钟态的残缺不整的灵植,原来此洞阴湿并非是因万年前这里是一座冰山,而是因为有一位擅驭灵植的人利用灵植与肥遗厮杀,肥遗被杀,幸存的灵植也宛如断壁残垣,毫无攻击性,变成如今这幅模样,而它们本身便是水源啊。
鎏印迅速穿过山隧,强大的灵力波动和搏斗声传入耳中。鎏印放出数道旋风,如此便能使怨灵受困一时,赢得离开的时间。二人默契颇深,应迟身形一沉,踩过它的背部,与鎏印飞身出洞。一跃回击,山顶的岩石急速下坠,封住洞口。
“吁--”
短促而有力的哨声是她与凌羽多年的默契,凌羽抖擞双翼,放声长鸣,展翼生风,流线型的弧度划破长空。在二人跃下山巅时准确无误的接住他们。
“有人先我们一步杀死肥遗并得到今夕。”
“看来旭天拿回来的药卷的确不假。”
夕阳落尽,光影流转,淡金孤直,不可方物。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
朱花葳蕤,长树栊翠,碧空如洗,群芳艳艳。花雨中的一人一袭素衣,广袖轻衫,静静地立在风里,任肩头停满碎花。鸟语清风,百花盛放,本是最感人的欢喜。岐原盈花,却只有一香,妥帖的细腻。
陌上花树,妖娆绮丽,弓弓浅印成行,多情的花枝留恋他的素裳,抬高了枝丫,搭在他的衣袂上。
清脆的一声,那支带着花蕾的纤纤细枝离了花树,生生折断。缱陌的袖口尚有几瓣花蕊氤氲着暗香。
这是无比晴好的天气,他或许会因自己折断这枝丫而暗生伤感。欲俯身捡起,却在他低头的一瞬,满树红锦飘落,四下里香气轻袅,连同整棵树,都化作白烟消散,再无痕迹可寻。而手中的枝条也不知何时悄然匿迹,仿佛从未出现。
当簌簌的花儿从枝头落下时,那一层层打着旋儿的旖旎,叫人又怜惜又困惑。他抬手碎了小径旁青石的一角,于是乎,染了苔痕青绿的石毫不犹豫的为那一小块殉了葬。
原来如此,一损俱损。
以缱陌静默的性子,细腻的心思,已发觉岐原的与众不同。他只有一次机会,千花百娇,他只能摘一朵。
陌上有花有香蝶,浅花兜揽了漫漫水汽,绽放出素雅的馨香,缱陌信步从容,沐浴满身满地的花香。阖眸静息,挂连世间草木,百毒之中寻一药灵。
疏影斜枝,清香暗涌。他是绝尘木神,无论神界抑或人间,凡植皆为其子,皆受其命。
真假环邵,竞相翕动,茕茕傲立。木灵有如净水清风,片刻便使岐原恢复幽静。心下暗动,一株娴静清洁,其状如葌[jiān],而方茎黄华赤实,其本如藁[gǎo]本的妖娆物缓至半空。
一枝素影待人来,肯折取?
缱陌摊开手掌,收取环邵,清香萦怀。满原芬芳,散尽了瓣蕊,随风摇堕,乱红迷眼。岐原百花尽销,缱绻着大片绿意,别有一番雅致,无论再怎么植花,它都不会再开出一朵,这或许就是岐原的妙处吧,不为取悦于人,不为永世留香。
晴空下的他望一场漫天漫地的花雨,甩袖转身之际,万千情愫都落尽心底。
每一树花的盛放,都是一段荡气回肠的过往,每一季花的凋零,亦是一段如泣如诉的吟唱。再美的花都需要有人来赏,方不负这一季漫长的守望。
......
三人一路北上,过了大半个玄境,自离开赤魔道便顺遂无阻。洛川也没有跟上来,许是回了伽离,闷头大睡去了。有了南嘉相随,水澈与旭天之间也不似先前那般生硬默然的相处。她们如同凡世女子玩赏奇景那样,边走边赏,边说边笑。旭天跟在后面静静的看着,明媚春阳融化了那人心里的冰霜,她也会偶尔展笑,就像很久以前那样,笑靥嫣然。
穿越一条无名溪涧,忽感闪瞬而过的充沛木灵,几人纷纷停下脚步,见一人素袍白襟,浅瞳墨发,山涧花色皆成了他的陪衬。行路辗转,竟在此相遇。
二里桃花间,一枝一叶皆明艳。他的目光停留在那红袖满招,洒脱磊落的赤衣女子身上,明是女儿身,却见温婉的眉目间流转着些许英气。“南海鲛人,蕙心执质,姣貌姱态,果然脱俗遗世。”他的唇角带着浅浅的笑,如桃花般灼眼。闺艳之词自他口中托出,竟无一丝轻浮之意。
南嘉这原本性直果敢的女子,竟也流露出一丝羞怯。薄面染红,心里确是一片艳阳天,那双琉璃色的眸子不觉入了心。“鲛人南嘉,不堪木神盛赞。”她亦是知道面前之人正是木神缱陌,操控木灵,儒雅至此,舍他其谁?
“你怎么从来没有夸过我?”
不知他何时折了一枝桃花枝,摇摇晃晃的抽打着,“又想一个人溜,都不带上我。”旭天努了努嘴,眼睛依旧如苍穹之曦,明亮得紧。几步闲散的逛游,在缱陌眼前晃了晃,继续向前走去。
几万年相处下来,他即便闭着眼也能在众人中找到缱陌。缱陌的性子他再清楚不过,所有的危险一力扛下,体察每一个人的感受,照顾每一个人的情绪。
缱陌,此事你不必涉险,你何时能自私一回?
他本是寻了环邵,欲前往玉婴渊一探究竟,传说上古紫方云鼎藏于此地。若得此鼎,炼丹之事事半功倍。被旭天戳中心事,他倒也不慌乱,注视着那个倔强的背影,无声地笑着。“你亦不是如此?”旋即跟了上去,与旭天并肩。
余下南嘉与水澈四目相视,“他们...”南嘉尚且缓不过神来,之前见到的火神难道是假的吗?那一脸冷酷严肃的模样是假的吗?“一向如此,”水澈无奈的笑笑,“走吧。”身后飞花烂漫,桃色夭夭,留我花间住。
前方悠悠传来一句:独以缱陌为友,故能延期不朽。
数载光阴悠悠,路转峰回,这一身素衣于他终是个别样的存在。
愿舍喜怒哀之感,度你心无恨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