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叶暗自握拳,站到一旁,闪出一条路。来日方长,以后有的是机会,不可因一时心急惹恼旭天,否则再难赢得他的好感。况且她只是轻轻一挑拨,他们所谓的兄妹二人便即将分崩离析。
水澈越走越快,越走越觉得委屈,身后仍没有声音叫住她。以往她一意孤行,不过片刻,旭天便会跟上来,口中说着不准,但还是任她作为。或许自己真是任性吧,世界上不是每个人都同旭天一样能无限包容她,是她不知分寸了,以为自己无论做什么,旭天都会容忍。这世上人心,究竟该如何勘测,如何分辨?
水澈顿住脚步,转身回望,满满都是人来人往,却独独没有她想见到的那一个。
许是旭天哥哥更相信辛叶吧。她自嘲一笑,选择了偏僻的小巷子,她想避开所有人独自静一静,终究是自己太过矫情,这点小事都耿耿于怀。
待水澈完全消失至不见人影,一抹暗绿色的身影才出现在水澈站过的位置,他克制着心中胜喜,双眼发红,藏不住喜悦,仿佛装了满天星斗。
他明明告诉我,你死了,还好他是骗我的,还好...
水澈拢着双腿坐下树下,挑了根树枝,在地上写写画画,时而又抽打几下。烯潮站在一旁看着,嘴角盛满笑意以及和旭天别无二致的宠溺。
连生气都这么可爱。刚刚好,看见你幸福的样子,于是幸福着你的幸福,但我更希望,这份幸福是我给你的。
“你为何难过?”
“哥哥认为我伤害了别人,觉得我变坏了,我一个人跑出来,他也不寻我。”水澈仰头看他,一双清清姣姣的眸子满是失落,这是一副陌生的面孔,此人他并不认识,看样子是凡人。“你是谁?”她下意识的回答,此刻才想起自己与此人并无一面之缘。
“相逢何须知名姓,你觉得自己变坏了吗?”
烯潮同她一处坐下,与她相隔几寸,却仿佛隔了千山万水,如今的水澈心性不同以前,如同一个孩子。她知道,水澈口中的哥哥无非就是旭天,看来他们之间有些矛盾。将水澈放到旭天那里,果真不让人省心。
“我没有伤害别人,可我无法解释。”
她捏着自己的裙角,略有些心急,生怕烯潮也不相信她。
“安耐毁誉,八风不动,正即是正,是非曲折自在心中,你相信他吗,或者说,你相信自己吗?”
是非在己,毁誉由人,得失不论。他不想帮旭天重新赢得水澈的欢心,但他不愿见水澈愁眉苦脸。
“我相信他。”
对她素来宠爱无度,有求必应的旭天早已成为她最重要的人。试问还有谁能像旭天那样为她绝境逢生?
“谢谢你。”
她的笑容依旧如前,依旧可以让烯潮眩目。她笑了,却不是为他。
“若我们有缘再见,我希望你能给我一个这样的笑容,为我。”
水澈微怔片刻,旋即点头,第一次遇到人提出这样的请求。人间果然不同,乐趣多,亦不乏好人。
天色渐晚,虽然不知旭天是否出来寻她,但她也不想因此与旭天产生隔阂,告别烯潮后,她按照原路返回,消失在夕阳尽头。那是一个全新的水澈,忘记了过去的一切,重新拥有生活的快乐,这样也好,不是什么好的记忆,忘了便忘了吧。
孤光里,又剩一个他,为数不多的几次见面都是在水澈不知他是何人的情况下,他曾试着开口,唇齿张合却不知该说什么来表明他的身份。
很想打扰你,但没有勇气,也没有资格。
黄昏薄晚,白日里清亮的水道已恍若金沙,熠熠生辉。人们收了摊铺,安静的离开,把这一方天地还给自然。
是非审之于己,毁誉听之于人,得失安之于数。我也该回去了。
她将那个“家”字生生改掉,毕竟那里不是,她的家在梦泽,但她不后悔帮助辛叶,亦不后悔收留她。这或许就是善与恶,无私与自私的区别,也是旭天一直看不到辛叶的原因。走此一遭的唯一好处便是让水澈更全面的看清人心与世道。
“吱呀--”沉重的木门声如同疲倦的她一样,一整日未动用灵力,从早走到晚,只不过前期有人相伴,累得快乐,后期独自一人,略有沉重罢了。她垂眸望见一双素白的纱纹鞋,抬眼看去竟是辛叶。
她自从水澈走后,一直等在这里,不仅是做出愧疚的样子给水澈看,更是防止水澈与旭天见面和解。好在水澈在此期间并未出现,也就说明他们并没有碰面。
已近傍晚,水澈才刚刚回来,而旭天也自水澈离开后至今未归,真是越来越符合她的心意了。“黎澈,你不会怪我吧,我只是担心公子把我赶走。”她绞着手,局促不安的站着。“哥哥不会赶你走的,我也不会。”她不记恨辛叶,却不代表她可以当做什么事都没发生,总之,她再也不会像以前那样与辛叶肩并肩畅聊。
事情正在按照她计划的进行,只要她撕开一个裂口,就可以是他们不断疏远,她就有机会取而代之。“公子于我有恩,我是无论如何也要报恩的,本应做个侍奉左右的婢女,公子却怜我体弱,不忍见我过多劳累,教我好生照看自己。”她怯懦着小声说着,一口胡话说得绘声绘色,天花乱坠。她就是要水澈与旭天生出嫌隙,趁此机会博取旭天对她的青睐。
她记得,她离开的时候,辛叶穿的还不是这双鞋。“本该如此。”口是心非的感觉当真不好受,人世的纷繁复杂,人心的难测多变,她终于体会到了。“我累了,你回去吧。”说不出来是何滋味,内心湛然,则无往而不乐,或许她还是做不到内心湛然。“是。”她垂首俯身,轻轻带上门,阻隔了所有光亮。
寒灯浸染窗柩,洒在小方桌上微弱的光,衬的那缺了一只茶杯的托盘格外落寞。她抚上腰间的韘形佩,平分它的寒凉,月光晕染开她的模样,一双晶眸似深夜汪洋,沉寂又凄凉。
如果你给我的和你给别人的是一样的,那我就不要了。
旭天抿唇望着逐渐被房门遮掩的身影,心中有一丝忏悔,本想气她一气,谁料一走便不见了踪影,好在她还知道回来。
辛叶瞥见长廊下旭天转身回房的背影,眼中一片痴迷。那么优秀的男人为何不能是她的?她苦了这么多年,终于迎来曙光,旭天的出现,不仅给她希望和温暖的生活,还可以带给她财富和旁人艳羡的目光。只可惜,这一切还不是她的,不过很快就是了。
她扭头去了厨房,端了一碟桂花糕,白莹莹的,散着淡淡的桂花香。辛叶莞尔一笑,楚楚动人,只是带了一些小市侩的俗气。这碟糕点是她在两人都出去时做的,只等着旭天回来品尝。
“扣扣。”
她在门外低声唤了一声,无人应答,她便推门进去。她心知旭天对她连一个眼神都吝啬,若她还不主动些,等他们离开姑苏,只怕这辈子都没机会接近旭天,彻底失去了金饭碗。
辛叶见他坐在桌边,便将桂花糕摆放在旭天面前,乖巧的退到一边。“公子,这是我自己做的桂花糕,特意请公子尝尝,小女厨艺不精,还望公子不弃。”旭天仿佛听不到一般,盯着手里的茶杯,这是和水澈屋里被打碎的那只完全一样的一只。
杯子在他手里一圈圈打转,辛叶见他毫无动作,自己更像是空气一般丝毫引不起注意,便捏起一块桂花糕,递到旭天面前。“黎澈姑娘回来了,公子便可安心休息,无须担惊受怕了。说来黎澈姑娘也是有些不懂事,公子尚未责骂她,便冲动的跑出去,让您一顿好找。”旭天转眸看着糕点,曾经他在人间偶遇水澈时也曾卖给她同样的桂花糕,曾经水澈发现人间美食时,便会喂到他嘴里一块,然后眼巴巴的望着他,问他好不好吃,那天真无邪又饱含期待的样子让他忘记了口中的味道。
他浅浅一笑,旋即恢复如常,辛叶并未错过那一抹转瞬即逝的微笑,以为自己终于撼动旭天的冰心。他的眉梢沾着泠泠月光,眸中落着戚戚冷雨,隐隐透着不悦。“辛叶,”这是他第一次唤她的名字,辛叶高兴他能记住自己的名字,不禁向前靠近一步。“你离开这里吧。”他呷一口茶,神色淡漠,似是描述着一件无关痛痒的事。
她的倾心付出竟换得他一句让她离开。“可是辛叶哪里做得不够好,公子但说无妨,我一定会改正的,只要公子不赶我走,让我做什么都可以。”前一秒她还在得意,下一秒便如堕冰川。“不是你的问题,又似乎是你的问题。”他抬眸看她,只一眼便摄了她的心魄,即便那双眼睛冷得渗人,可她知道,自己折在旭天手里了。
辛叶忍下所有情绪,将那块桂花糕重新放进碟子里,这块糕,旭天是不会吃了。“那敢问公子,究竟是何缘由让我离开?”她垂着头,泪沾衣裳,却换不回旭天一点怜悯。“你在这里,她会不高兴。”想到水澈,他的眼神总会变得轻柔,但落到辛叶眼里却万分刺目。她面色凝成冰霜,难看到了极点,指甲嵌入掌心,心中恨意像恶蛇一样攀爬。即便她诬陷水澈,即便她做好一切,即便水澈一气之下,毫不知收敛的跑出去,都不及水澈万一。
那样的目光从不是因为她,她做尽卑微换不来旭天一个眼神,如今却要因水澈的不喜欢被旭天勒令离开。水澈微微蹙眉,旭天就可以为她摒除一切令她不悦的因素。“我可以保你余生衣食无忧,只要你安静的离开,不打扰她。”就算辛叶陷害水澈,她也不会对辛叶苦苦相逼,甚至不会有一声抱怨。若水澈得知辛叶离开,心中多少会有些愧疚,此事只有暂时瞒住水澈,日后再搪塞过去。况且辛叶最擅长的便是巧装无辜,故作可怜。
辛叶不动声色的冷笑一声,她不甘心就这样放弃,为何旭天就是不肯把对水澈的关怀分她一些?“我不要银子,也不要锦衣玉食,只愿公子陪我游一日姑苏,辛叶便自行离去,绝不扰动黎澈姑娘。”旭天半晌未出声息,思量着水澈喜爱姑苏,一时半刻应不会回梦泽,便应下她的要求。可他着实不愿意,但为了日后清净,少一个人横亘在他与水澈之间,便勉强忍了这一回。
辛叶俯身退下,为旭天掩上房门,院中已有了人气,不似刚买下时那般萧条。月头高悬,夜露拂面,沁入肌肤的冷。她紧盯着西面已熄了灯的屋子,盈盈月色照耀,嘴角泛起一丝意味不明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