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房子,看房子里的人,看人身体里的灵魂。可是灵魂是什么?没有实质,又要怎样产生实感?没有实感的话,说不定她还不如天上飘忽的云彩。
章栖宁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一直这么想。
许多年前。
“哎,是三小姐,好美...”路过的小厮看直了眼。
“嘘,你要死?别看了,快走快走!”
“怎么了?”刚来的新人对府里的事还不清楚,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说。
“你没听说啊,三小姐邪气得很,别靠近她。走了走了。”
粉团子似的章栖宁从小就展露出了不一般的美貌,然而却得不到这份优势带来的任何好处。
她仰头站在海棠花树下,漫无目的地盯着花间的空隙发呆。直到章廷玉过来拍了拍她的肩。
“阿宁,赏花呢?真漂亮啊!”
“漂亮吗?”章栖宁淡淡道。
“不漂亮吗?那你站在这儿看什么?”章廷玉抬眉问她。
章栖宁:“听说很好看,便来看看,却看不出哪里好看。你觉得它哪里好看?”
章廷玉愣了下。这要怎么说?好不好看不是很直观的感受么,用眼睛看就是了。
见不能得到明确的答案,章栖宁打了声招呼便走了。
回房从书架上取下一本书,口中念道:“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
所以她还是来问书吧。这一问便问了十多年。
章栖宁十三岁时,“平生不会相思,才会相思,便害相思。身似浮云,心如飞絮,气若游丝...荒谬。”
她合上那本书。一会儿是浮云,一会儿是柳絮,又不是面粉团可以随意搓揉,怎么就能这样那样了?
“阿宁?”章廷玉进到她房里,“你在啊,喊你那么多声连句话也不回。你生辰快到了,想要什么?”
章栖宁打开另外一本书,低头一声不吭地翻阅起来。
就在章廷玉快耐不住性子的时候,她开了口:“和往年一样的话就不用准备了。我的寿面府里人吃了也不会觉得是好彩头,倒了怪可惜的。”
“倒了?谁倒了?”他怎么不知道有人这么做?
“日日如此,为何要长命百岁?”章栖宁抬起头,幽深的眼眸有些空洞不解道:“你觉得这么日复一日很有意思吗?为什么?”
“...”
“没事的话,出去。”她将视线重新聚集到书上。
十三岁的生辰,谁也没有想到三小姐竟然会离家出走。
大约四个月后,章廷玉把人带了回来。不知她在外面经历了什么,回来后似乎变了很多。原本人偶一样的她,突然像个人了。
“阿宁,遇到什么好事了吗?”章廷玉曾不止一次地问她。
有一天章栖宁破天荒地朝他露出一丝浅笑,恰到好处没有一丝不完美,与她精致的容颜相得益彰。她说:“哥,不是活着没意思,而是章府太无趣了。”
“哈?”
章栖宁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慢慢露出一抹笑来。“我找到有意思的东西了。”
刚开始章廷玉还不明白,后来就懂了。她爱上离家出走了!
“展顾问,你,有结果了吗?”
章栖宁抬眸看着他,仿佛无论他说出什么来她都不惊讶,也不伤心。
她知道自己不正常,简单来说她能将别人的感情、表情复制到自己身上来,但也仅仅只是形态而已,对于那些表情之后的深层含义她是想不明白的。
展隋玉的表情有些凝重。负罪感、害怕、幸福、甚至是喜欢,这些所谓寻常的感受栖宁大概都没有概念。
这世上有明令规定的事难不倒她,但明令以外的事她不知道,也不在乎。她按一定的准则行事,比如律法,比如书里说的内容。对她而言,与其说那是书,不如说是指南。
无论是人情世故也好,待人接物也好,章栖宁一直都在模仿,这世间万物都是她模仿的对象。将需要的留下,不需要的剔除。她世界里的对错是非早有定论,无需多议。
不杀人,并非是她觉得不能,而是律法规定了不能杀人。
她说的喜欢很有可能也是从芸芸众生里提取出来的共同点,即便是展隋玉也不能判断她说的喜欢是发自真心,还是另一种模仿。
他什么也没有说,只是忽然把她圈进怀里,下巴搁在她的肩上。
“林昭?”
“栖宁,忘了我刚刚说的,全部!”
章栖宁一时愣了愣,万万没想到展隋玉会是这个反应。
“栖宁,你喜欢我吗?”
他突然这么问,章栖宁没有多考虑,脱口道:“喜欢啊。”
真的吗?还是说,只是...你的错觉而已?
“我也喜欢你,栖宁,就这样一直喜欢我好吗?”展隋玉不自觉又将她抱紧了些,即便知道你未必理解什么是真正的喜欢,却依旧想把你留在身边。他真的不是个君子啊。
章栖宁抬手贴上他的后背,向他之前对她做的那样轻轻拍打着。一字一顿认真道:“如果你想的话,当然可以。就算你不愿意,我也不会放手的,绝对。”
她威胁的话话语此时反倒让展隋玉觉得莫名安心。
章栖宁:“你...还要继续听我过去的事吗?”
展隋玉:“如果你愿意说,我会一直听下去。”
章栖宁察觉展隋玉不安了,可就算是这样他依旧选择了自己。如果他想要一个证据,她会找出来给他的。但他没有。
不需要任何证据,不需要任何理由,只要她喜欢他,展隋玉第一次对她表现出了控制与占有的欲望。
就像标记气味一样,章栖宁在展隋玉对她的感情上染上了一抹她的颜色。从这一刻起,这个人才终于完全属于她。
她不需要无私的温柔,她的内心偏执而扭曲,所以渴望带有执念的,只针对她一个人的感情。
在展隋玉看不见的地方,她垂下眸,嘴角勾起一丝浅笑。她没有做什么过分的事哦。只是做了展隋玉之前做过的事而已。
如果欺骗只是为了得到那个人,她做什么都可以,但展隋玉是不会喜欢的。更何况,她也没有骗人啊,只是稍微换了一种方式而已......
次日,章栖宁主动出了院门。
暗哨们看到她都不禁愣了愣,只见章栖宁心情不错地道:“告诉长姐,院禁解除了,让人把屋子收拾好。”
这次这么快?虽然他们心有疑虑,但章栖宁这么说他没也只能信。不信的下场会很惨。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