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启明有个弟弟,在城东的琥珀坊做工匠,想来他要保的就是他弟弟。只不过他不够聪明,运气也不够好。”棠满的眼中有什么被风吹的飘摇,她抬头望着月亮,叹道:“你知道吗?他的父母是死在强盗手上,至今没有找到凶手。”
李送危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良久才接道:“不一定是他的。”
“是他。”夜深露重,棠满被风吹地有些冷,抱着手臂解释道:“我从见到尸体的那一刻就在想,凶手为什么要取走眼珠子。”
“若是你很喜欢一样东西,必定是希望永远留存下来的。”
李送危觉得一阵寒气顺着脊骨从下而上,棠满的话令他觉得畏惧。
他早年间见过封存在琥珀里的虫豸,也知道如果技艺足够精巧的话,是能够制作出这种琥珀来的。
只是这种想法,实在太过惊悚了。
李送危想了想,又道:“如果是这样,那他必定很难过。”
他的弟弟做的,不正是和杀死他父母的强盗一样的事情吗?可那又是他的弟弟,他无法大义灭亲,只能做帮凶。
“倘若凶手真的是许启明能不能交给我处置啊?”棠满咳嗽两声,不好意思地笑笑:“他怎么说也跟了我好几年,我不舍得他去牢狱里走一遭。”
李送危看着她又愣了愣,苦笑道:“棠姑娘,你还真是……直白啊。”
她若是真要保许启明,大可以说出个不折损面子又令他无法反驳的理由来,倘若这样,李送危不会拒绝,可也不代表他能全盘接受。
他为官多年,懂生存之道,却也从不为生存而苟且。遇过想用强权镇压的,也侥幸胜过强权。
可他没有遇到过,也不知该怎么面对,一个女子语气诚恳的请求。
李送危从梦中醒来,闭着眼回想梦里的场景。
天已朦朦胧胧地亮了,远处有人语。他拢了拢衣袍,吹熄了烛,静静看着窗外的梨树。
那是他初来京都的时候种下的,因那个在玉烟阁的梨树下低头把玩玉笛的女子。他至今还记得那个女子,他记得眉眼,记得笑容,也记得那冰凉如雪的白刃。
棠满那计偷梁换柱使得天衣无缝,直到行刑之时他才发觉中了计。愤怒之下去找她,本以为会争执一番,结果她却只是垂眸听着,静静擦拭着剑。
李送危满心失望,赌咒一定要找出证据将陆幽光捉拿归案,还枉死之人一个公道,但话音未落,那把寒光凛然的剑就已架在了他的肩上,离脖颈还有一段距离,可是那股杀意却比剑刃还要凌厉。
他在那一刻才真正明白,把这女子想的太过美好了。
“李大人,你是个好官。”棠满的目光落终于流转到他身上,她轻嗤一声,道:“但是别在我面前谈什么仁义公道,我不懂。”
明明是刚刚擦拭好的剑,她却随意一扔,转身走进了房间。
他没能将这个案子圆满地结束掉,也再没找到过陆幽光,这件事成了埋在他心底的一颗种子,并未随年月逝去而被淡化,反而逐渐成长,直至枝繁叶茂。
近日京都又被同样的案子,同样的人搅得鸡犬不宁。
自那次之后玉烟阁接手案子的人便不再是棠满,他们只是偶尔大街上遇见,擦肩而过形如陌路。
李送危握住惊堂木,轻轻敲在公案上。
“来着何人?”他放了那块硬邦邦的木头,这才抬眼看人,他盯了片刻后,仍难以置信地以手揉眼,竟觉得自己在梦里,尚未醒来。
那公堂之上站着的,分明是陆幽光。
陆幽光一语不发,捧着木盒走向李送危,差役伸手去拦,却被他一肘撞开,他将盒子“砰”一声砸在案上,粗声粗气道:“这是证据,你抓我吧。”
他颤抖着指尖,手掌覆上檀木的盒盖,划拉到自己面前。
他还记得棠满似笑非笑地说出那句话的场面。
“倘若你很喜欢一样东西,必定会想要永远留存的。”
竟陡然生出怯意,这些年来他又再处理过多少惨绝人寰的杀人案,怎么还是会觉得畏惧?
锁扣早已朽蚀,稍一用力就被掰开,他开了一条缝,复又盖住。身子沉陷在椅间,缓缓吐了一口气。
他摆摆手,示意差役将人带下去,自己则久久地凝视着那个盒子。
他一直信,万事万物终有报应。
他坐直了身子,一鼓作气打开了盒盖,里面陈列着几颗半透明的琥珀,中间夹了一张泛黄的纸条。
李送危愣了愣,展开压折的纸条来,半晌,他弯起眉眼,笑得无奈。
——我也不能在公道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