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还做了一个更大一点儿的东西。有一次,他把一根棍子放在日晷仪一旁,由棍子上直伸出一根绳子,向着院子的南端,和小日晷仪上的红绳子正好平行,照着小日晷仪的陰影儿,在地面上标出钟点时刻来。他母亲任凭他这样去玩儿,就犹如她宽纵他别的事情一样,尤其日晷仪含有勤勉的学生爱惜光陰之意。但是院子正中间横着一根绳子对人来往不方便,他母亲和佣人有几次被绳子绊倒,所以他必须取消这种实验。可是院子里砖地上表示二十四小时的记号,现在还可以看得出来。偶然有客人来,看见那些记号,颇感意外。而他自己则从那种实验,获得了冬夏两季太阳移动的角度上一个明确的认识。
客厅是中等家庭的典型式样。左右是一副对联,是一位大学士的书法真迹,这也算他家寥寥可数的一件传家之宝。对联的上款儿落的是他父亲的名字,当年由一个朋友代求的。屋里地下铺着席子,顶棚和窗子糊着白纸,屋里因此显得相当整洁。一张普通的红木方桌靠墙摆着,一家三口便用做饭桌儿。
立小书桌靠着东墙的窗子。几把木头椅子,一把藤子长靠椅,上面铺着垫子,一把用旧的藤椅子,棕红色而光滑。在东墙他父亲相片下面,靠墙摆着一张半圆的桌子。这就是屋里所有的家具了。这是因为他父亲傅先生像大多数朝廷的官员一样,只要能考中科举,在一般经典表面儿那些东西之外,不必再去钻研考证语文等学问,已经可以安然度日。让他母亲倍加宠爱他的原因是他先天不足,早产下来,但是却平安无事。他母亲只知道对儿子爱护备至,却不知道教育他。那年春天,他们家在院子里养了一窝小鸡。一到傍晚,大家在灯下非常快活,母亲向儿子女儿说:“你们看这个有黑斑点的老母鸡。生了那一窝漂亮的小鸡!那么小那么红的嘴!那么黑那么圆的眼睛!那么好那么软的一身毛!有时候我觉得我等于是那个老母鸡一样。”他由火车站回家之后,说他看见了那些人。他说:“三十五块钱买一双皮鞋!够我两年的学费了!”他母亲说:“今天秋天你上学,要花的钱更多。要七、八十块钱一学期呢。这让我想起来,你应当去收房租了。这不已经到了月底了吗?”他就跑去收房租。
傅先生问:“音儿怎么说?”
她说要一封她伯母寄来的信,才肯走。我告诉她应当嫁出去,她跟我要一封伯母的信!我从来没听说这么霸道的!”傅太太说:“这也不难。有一封她家寄来的信,让咱们也占得住理。他们不是直接把她卖给咱们的,咱们没有权随便处置她。咱们若不能把那张合同拿回来,人家会向咱们要人的。”
“丫鬟们若是生病,若是跑了呢?那该怎么办?她在苏城若有家,有亲戚,我立刻就叫她卷铺盖给我走。”
事情只好暂时搁置。傅先生走了之后,傅太太低声去叫罗大——告诉舅爷,说他一回来就来见太太。一会锦儿进来,福少爷问音儿怎么样。
锦儿说:“她还哭呢。她说自幼父母双亡,伯父把她卖了,卖了两百五十块钱还了赌债。又说契约上说的是十年,去年就满了。然后因为有事耽搁了,一直拖到今日她又不肯走了。哭哭啼啼说到底还是想着之后的前程还不知道是什么样子,岂肯跟着当初卖她的舅舅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