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先生甚少用鬼神之力主动联系他,每一次联系必定有不得已而为之的缘由,这件事双方都清楚。温庭湛缓缓叹了口气,她并不打算让楚烨经手这件事情,且不说这些士兵本身都没有修筑栈道的经验,单是他作为新手统帅的这个身份,就让她无法肆无忌惮地行事。
“无甚大事,你且不必忧心,”温庭湛忍耐着因阴气消耗而漫溢的腥甜味,看了看窗外渐渐黑沉下来的天色,“到了并州与潼关城的交界地,山上都是竹林,你便要手下兵士停驻一日,命每人砍些竹子堆在栈道前,再来潼关与程昱手下的交接城防就好。”
至于这些人怎么踩着只能勉强通过两三人的栈道过来,马匹粮草又要如何运输,温庭湛估计了一下自己现有的阴气储备,心中默默颔首。动用鬼神之力后若是天罚并不严重,她或许还能撑一撑,前一次斗将已经杀了对方的锐气,西凉不会这么快再次要求斗将的。
温家军修补栈道向是极快的,不过十几日便可修整完毕,只要拖延上几日,之后左右援军已至,又有楚烨和程昱,还有她原先的属下在,便是斗将,也掀不起什么大的风浪了。
楚烨沉默了片刻,虽然知道先生这样说必是付出了什么不愿让他知晓的代价,但他到底还是没有反驳先生的决定。军中局势向是瞬息万变的,即使他丢下大部队,率先锋军驰援潼关城,也有赶之不及的地方,左右先生的决定是改动不了的,又何必让先生为如何说服自己而烦心?他一边踩着落叶向扎营处走,一边干脆地应了下来:“是,烨知道了。”
温庭湛听到肯定的回答,总算是放下心来,趴伏在楚烨耳畔的黑雾拉长了形态轻轻拍了拍他的头,示意他自己已经知道了,最后轻轻道了一声“好眠”便断了音信。
大片红色顺着楚烨白皙的颈子径自蔓延了上来,他的面颊很快便热辣辣地烧了起来。那一声轻轻的好眠仿佛先生贴着他的耳朵说出的,他甚至能分辨对方略显含糊的咬字、轻柔的吐息声和被他生生压下去的轻咳,就像是、就像是情人间贴面的呓语。
他几步跨进亲卫为自己搭建好的帐篷里,从盥洗的水盆中撩起一捧冰凉的水,狠狠拍在自己脸上,这才勉强缓解了脸上的羞意。尽管如此,那一句好眠依旧不停地在他的脑海中回荡,直到尽职的亲卫进来唤他用膳,楚烨才恍然从自己的世界里回过神来。
温庭湛并没有想这么多,更不会想到只是出于对自家小徒弟的关心的一句问候会让对方有这样大的反应,她正铺纸研墨,准备将自己之后的安排悉数写下来。刚提起笔,熟悉的混乱感又在体内出现,想起了施药的那次天罚,她叹了口气,不由得有些好笑。
如果本就能够不受伤,又有谁会愿意平白无故地让自己受苦呢?温庭湛搁下已经饱蘸浓墨的笔,来到院门外:“来人,我有急事,且去请你们程将军前来一叙。”
她早就知道她这些老下属操不完的心,到底是不敢违逆她的意思,便在院门口设置了暗卫岗哨,好方便了解她的情况。她并没有制止,反正作为鬼魂,只要她不愿,即使驻守在她房间门口的暗卫也不能探知她的状况,既是如此,何不让这些人安心呢?
她允许暗卫守在院门外,同样,她原先的属下也会约束暗卫不得随意进出院子,这本就是双向的默契。果然不出她所料,院门边老树的枝丫应声微微一动,一个黑影雾一般飘了出去,眨眼就不见了踪影,想来是去回报自家的主子去了。
不过片刻,程昱就到了,他“吁”地一声喝住了奔马,飞身落在她面前,恭恭敬敬地对她执了弟子礼:“师傅。”
温庭湛嗯了一声,示意他起来,自己回身向内走:“且进来说。”
两人在书房中坐下,程昱自然地接过温庭湛手中的茶壶为两人分别斟上了茶,便听得自家师傅淡淡开口:“子立,我不能随意留下字迹来干扰人世,口耳相传想必无碍,今晚叫你前来,便是为栈道一事。”
程昱登时坐直了身子,两眼兴奋地冒光,这件事他苦恼已久未见良策,现下看来,师傅已经替他想到了办法了,他又怎么可能不兴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