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昱这才恍然反应过来自己的身份,他颇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正讪讪地挠着头,发间落入一个温暖的触感。他微微仰头,正看到白衣溅血的师傅伸出手,极温柔地揉了揉他的头,声音温和,一如往昔:“子立,不必忧心,我在呢。”
“师傅,”程昱心头一暖,甚至不顾身份地用自己的头小心地蹭了蹭那温暖的手掌,目光中满是仰慕和依恋,“徒儿知道了,谢谢师傅。”
温庭湛略有些艰难地喘了口气,天罚又一次剥夺了她的视觉,骤然暗下的环境让她颇有些不适的皱了皱眉。到底是不想在自己的徒弟面前露怯,她一面手扶着城墙,顺着自己的触觉向下,缓缓地靠坐在了墙根处,一面示意程昱也在这里坐下来。
两人在偏僻无人的地方谈论了最近时日的布防安排,温庭湛特意多考察了几个方面,以期将最先一波的天罚捱过去,不要露出明显的破绽。兜兜转转,到底还是又说到了粮食和兵员的问题,温庭湛在心里叹了口气,她知道程昱的坚持,也能理解他。
但理解并不代表着认同,就是这种坚持,最后使得驻扎在这里的温家军断粮缺草,兵员将领青黄不接,年青一代的将领无一不在长成中,连斗将都没有了合适的人选。一个武将世家的底蕴在于军阵和功法,当年的温庭湛,将军阵教给了程昱,却没来得及选定一个功法的传人,本来,温家的下一位君子剑,该是娶妻生子后的温庭堔的,可是天意弄人。
天罚的剧痛渐渐平息下来,作乱的内力在她自身的强行镇压之下也开始流转自如,她闭着眼缓缓舒了口气,今日也已说得够多了:“子立,你是将军,回去吧。”
程昱嘴上应着,心里却叹了口气,师傅这样,当时有其他原因的,至少寻常受伤时,就算是吐血,师傅也会即刻返回营帐中。但他并不知道这是因为师傅得知真相的缘故,还是他隐瞒了旁的什么事情,不过既然他不愿意告诉自己,想必问也是没用的。
他小心地扶起尚有些虚弱的人,亲自将他送回了城郊的那一座小院儿里,看着他右手虚按着胸口走进室内掩上了门,又听得被褥展开的声响,这才站在门外放心地告退。
温庭湛听到对方告退的动静,挑了挑眉,放下了手中铺展了一半的被褥,鬼魂的伤势无药可医,只能通过昏睡痊愈,但现在显然不是愈伤的好时机。援军未至,程昱的压力每天都在成倍地增加,她作为一个不合格的师傅,好歹也要替自己的弟子多想几分。
西凉军队围困城池,又频繁进攻,不过是要吸引温家军的主力,动摇军心,拖慢己方加固新修栈道的脚步。程昱心知肚明,却不得不调兵守城——若是守城的兵力空虚,一旦有溃败的迹象,西凉军便会转佯攻为正式攻城,届时,局势便很难控制了。
这是一个赤裸裸的阳谋,程昱手中明显兵力不足,不愿向朝中低头,又没有相应震慑场面的帅才,明知是陷阱也只能一步踏入。同样的境况摆在温庭湛面前,若是只她一人,即使动用了内力和鬼神之力,短时间内也依旧无法打通栈道——除非,双向联合。
她皱了皱眉,勉强调动了自身的阴气,勾动了离开之前附在楚烨肩膀上的同源阴气,楚烨和她之间的距离已经很近了,大概是对方领着前锋率先赶来的缘故,两个人进行不间断的交谈了。她像那天在朝堂中一样,驱使着阴气拽了拽楚烨的头发:“阿烨。”
此时天色已晚,急行一日的军队正准备在山林中安营扎寨,听到熟悉的声音,刚好在下马的楚烨差点整个人摔下来。他随手将自己手中的缰绳甩给身边的亲卫,迅速避开左右找到了一个没有人的地方,这才回应了温庭湛先时的那句呼唤:“先生。”
“阿烨,你现在在何处?”先生的声音顺着那一小片黏在他耳朵旁的黑雾传来,带着些许疲惫的沙哑,轻柔的呼吸声仿佛就打在他的皮肤上,楚烨的耳廓悄悄地红了一片,他的先生轻轻咳嗽了几声,并没有给他立刻回答的时间,“你带了多少兵马先行?吃得消么?”
温庭湛还记得楚烨只是个普通人,再加上是首次带兵,虽然稍微强壮一些,但到底不能与身负内力的将领相比,这样长距离的奔袭,她到底也还是放心不下的。
楚烨心中一暖,嘴角微微上扬:“先生不必忧心,我没有事。我带了五千兵马先行,现在已经到了并州安城,距离潼关不过两日之期。不知先生有何吩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