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野怔怔出神,喉咙干哑,猎户老徐先前疼晕过去,醒来后扯动伤口,一阵呻吟,萧野听见后跑进大厅,替他查看伤势。
萧野将银针拔出来,再用布条包扎了伤口,幸运的是,丁鑫所用的银针没有毒,老徐的皮外伤休养些日子也就好了。
萧野道:本是让你带路,现在受了牵连,我心中实在过意不去,这些银子算是补偿,拿去买点药和补品。
萧野把五两银子塞在老徐手中。萧野原来在京城从来不带钱,这银子还是萧山留下的。
梁青竹对猎户老徐留了心,让丁鑫绑了他,逼问之下,梁青竹觉得雇老徐的人十有八九就是萧野,于是在荒庙隐藏,准备伏击两人。
老徐知道萧野身份不简单,打打杀杀的事情已经越过他的人生边界。
他没有说话,收了银子就默默收拾起镰刀,绳索,默默地走了。
萧野看着老徐的背影,心想老徐准备了足够的工具,想做向导来赚点银两,可是无缘无故被银针所伤,这世界的弱者果然毫无自保的能力。
他抬头看见院外树林掩映间,溪流汇入一条河流。河流旁一头青色毛驴驮着一位姑娘缓缓走来。
这时树枝积水还不时滴落,姑娘看见萧野,面露喜色。毛驴似乎了解她的心意,慢慢走到萧野跟前。
伞下的姑娘身穿着一件白色云纹长衣,大袖滑到肘间,露出象牙般的小臂和纤细圆润的手腕,双足赤裸,轻轻摆动。
她道:“小兄弟,前日乘船来兰溪镇,把伞丢在了船上,不知道你看见过没有。
萧野心中疑惑,这么大雨,这姑娘走来,竟然头发衣服一处都没有打湿,连那只驴也是皮毛干爽。
荒庙地处兰溪镇的边缘,除了农夫猎户,基本没人来,她怎么会在这里。
萧野听见她说伞,将包袱打开,掏出那把从船上取回来的油纸伞,道:你说的是这把吗?
年轻姑娘面露喜色,道:就是这把。
萧野将伞递给她,道:在船上无意看见的,下雨就顺手拿来了。
年轻姑娘把伞撑开,道:找了好久,多亏你了。
姑娘递过去一个锦布小袋道:“谢谢,我有一些点心,给你吃吧!”
她看萧野头发凌乱,狼狈不堪,想他已经饿了,把食物当作了谢礼。
萧野打开小袋,里面的点心小巧精致,吃不饱人,勉强可以垫垫肚子,道:“谢谢。”
姑娘却没有要走的意思,道:我叫秦晚菲,你叫什么名字?
萧野没有回答。
秦晚菲道:“看你情况不太好,需要帮忙吗?”
萧野摇摇头,道:“没事儿。”
秦晚菲琼鼻微皱,道:明明有烦恼,干嘛不说呢。
萧野道:你若不开心,会对一个陌生人说吗?
秦晚菲道:看你还比我小几岁,不如认我做姐姐,这样就不是陌生人了。弟弟给姐姐说点心事,总是应该的吧。
萧野无法理解秦晚菲的跳脱思维,道:你姓秦,我姓萧,怎么能是姐弟?
秦晚菲看着旁边新坟,道:原来你姓萧,这里面是你的亲人吗?
萧野心中有些烦躁,将包袱收拾好,准备离开这里。
秦晚菲道:我本来要去京城去给一个姓萧的人做老师,只是那人好像不在京城,这头毛驴好像迷路了,才到了这里。你也姓萧,不知道你认不认识。”
毛驴似乎不太同意秦晚菲迷路的话,鼻子里“扑棱扑棱”地出着气。
萧野道:天下姓萧的人何止千万,我又怎知道。
秦晚菲道:那个人叫萧野,你也不认识吗?
萧野心中惊讶无比,盯着秦晚菲。
秦晚菲说完后,若无其事地又看着萧野。
萧野道:我不需要老师。
秦晚菲拍手笑道:你果然就是萧野。
萧野这时才反应过来,道:你早就知道我是萧野,前面就是在戏弄我。
秦晚菲道:你还不笨嘛。你知道现在多少人在找你吗……
秦晚菲用手指着京城的方向,道:那里到处都是,有的在觊觎你萧家的武学,有的准备利用你对付虎涉军,有的打算抓你到李晨弈面前邀功,加官晋爵。
萧野道:那你是哪一拨的?
秦晚菲道:我当然是来帮你的,你的手在流血,要不要包扎一下。
萧野前面精疲力竭,此时终于支撑不住,倒了下去。
秦晚菲手轻轻一挥,萧野被一阵微风托得飞起来,轻轻落在毛驴之上。
秦晚菲微微一笑,道:“刚刚开蒙,跟武练中期的硬来,真是不要命了,不逗你了,我们走。”
说着,毛驴一声响鼻,脚下泛起涟漪,顿时霞光阵阵。
毛驴气质一变,好似骏马,向庙在奔去,竟然快如闪电。
萧野下意识地抓紧了秦晚菲,只见两旁景色向后掠去,萧野道:这是去哪?
秦晚菲笑道:你不是要去邺城,既然猎户没办法为你带路,我带你去,小弟你用什么当酬劳?
萧野道:本来打算给老徐五两银子,虽然他没有领路,但是因我受伤,刚才已经给他了。
秦晚菲道:没想到你这么穷,连点辛苦费都不肯给。
萧野道:你想要什么报酬?
秦晚菲道:暂时没想好,以后想好再问你要。
走了很久,这时大路已经走到尽头,萧野不知方向。他抬眼望前,前方山路雾气,有如重重谜团。
毛驴毫不减速,蓦然间,萧野心中一紧,身子陡往腾空,他探头一瞧,不觉失声惊呼。
这毛驴形如飞鸟,跳到半空,踏在岩石之上,又猛地拔高。
它有若跳丸飞星,竟在山崖间纵跃奔腾。
萧野前后均是千尺断崖,下方巨壑深谷,目力不能见底。
他身边云雾茫茫,恍若置身仙境。
萧野道:这毛驴从哪儿买的,我也去买一只。
秦晚菲道:方寸山。
秦晚菲提到方寸山,萧野心中好奇,道:方寸山是什么地方?
秦晚菲道:一个安全的地方,有你父亲的朋友。
萧野喃喃道:我爹的朋友吗……
萧野心中秦晚菲的出现十分警惕,可是他再也没有力气做点什么了,现在只能听天由命了。
梁青竹今天只须再动动手指头,萧野就会倒下。
湿润的风吹过面颊,萧野觉得眼皮越来越重,虽然手臂一阵阵刺痛,但他还是在疲惫中睡着了。
…………
京城雨楼
许诗蓝望向空中连绵不绝的雨,朦胧的雾气缭绕。
许诗蓝问:萧野走到哪里了?
许苑站在父亲身边,道:消息来报,萧野在兰溪镇,梁青竹败了,事后秦晚菲带走了萧野,去了邺城。
许诗蓝道:秦晚菲…………可有人跟她动手?
没有,许苑回答。
许诗蓝道:不必再盯着了,他只是个孩子,掀不起波澜。
况且我放过他,别人怎会放过他。所有人都会以为萧野手里有道典和剑典。
许苑把手伸进雨中,感受到微微凉意,轻声道:“谢澜庭和萧云忘一战,导致大雨不断。这雨竟没有丝毫停下的迹象。
许诗蓝道:不会停了,五十年都不会停了。
许苑清丽的眼眸里都是震惊,道:怎么可能有如此极端的情况。
许诗蓝道:天地气脉被撕裂,京城已经不是一个可以用常理解释的地方。
许苑道:五十年不停……全京城的人怎么办?
五十年不断的雨,足以让这座城变成废墟,并且杀死所有的人。
许诗蓝道:迁都,带着全城的人迁都。
他语气平淡,仿佛只是一件小事,可是上百万人的迁徙绝对是一项巨大的挑战。
许苑问道:这么多人,去哪里呢?
许诗蓝道:邺城。
…………
这一路下来,从清晨走到了半晚,天气放晴。
等看着绛紫色云彩慢慢被夜色浸染,萧野醒来,雄踞在这片土地上的邺城就已经近在眼前。
烟花一个接一个,把天空映得万象斑斓,火树银花,城市上空亮如白昼。
秦晚菲抬起头,彩光照亮了她清丽淡雅的脸庞,道:“好美!”
萧野也露出了笑容,道:“这城不知道建了多少年,但每个人都知道冀州城是在二月七日建成的。每年这天城里肯定很热闹。”
秦晚菲道:“我们进去吧!”
邺城曾经是前朝京都,城市明显留有前朝的风格,街道宽阔,房屋建筑高大整齐,气势不俗。
城内布局宏伟,但略显严谨古板,是那种正正方方,四平八稳的风格,让人身在其中似乎就能安下心来。
虽然以前听说过,但进城之后,城内节日的盛况还是让萧野很惊讶。
仿佛城内所有的居民都涌上了街道。无论大人、小孩儿脸上都洋溢着节日的喜悦,街道上搭建起各种戏台,轮流表演着曲艺、杂耍。两旁的各种店铺都通宵营业,座无虚席。
萧野道:“过年也没这么热闹。”
“是呀!”秦晚菲道。
街边一角摆着几个篮子,竹篮中并列白色的山茶花,映着天空中的烟火,盛开的山茶花显得美丽无方。
秦晚菲走过去拿起一朵,打量了好久。
萧野见秦晚菲素衣长裙,知道她身上可能一文钱也没带,掏出十文钱递给小贩,道:“茶花很漂亮,喜欢就挑几枝。”
秦晚菲笑着点点头,轻快地拿了三枝,道:小弟弟这么小就懂怜香惜玉,长大了一定是个情种。”
萧野看见城内欢乐的景象,脸上闪过一丝喜色,转瞬又想起父亲,哀伤悲痛又涌上心头,道:“人多眼杂,我找地方住一晚,明天还要走。”
秦晚菲道:真是扫兴的孩子,知道自己要去哪儿吗?
萧野道:不知道,但是得一直走下去,才能活下来。
秦晚菲道:好吧,带你去休息,顺便帮你处理伤口。
萧野道:去哪儿?
秦晚菲道:小孩子太多问题,别人会不喜欢的,去一个男人的温柔乡。
萧野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
暮色四合,明月高悬中天,璀璨的星辰犹如一双双冷锐的眼睛,俯视着彻夜喧闹的邺城。
依水楼的后院显出一份与众不同的幽静,虽无灯火,在如水月光的映射下,目光仍可远及。
院中亭台楼榭错落有致,花草树木高低俯仰,生出万千姿态,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影子。
突然,一道黑影若张开翅膀的蝙蝠,轻巧地翻越围墙,悄声地闪身到别院的廊檐下,后脚尖轻点,黑影双双紧贴住廊檐的穹顶。
几乎在同时,走廊的拐角处走来一个青衣小厮,手里拿着托盘,想是刚送完酒,只听他嘴里念叨:“没想到这老鸨子春心不死,竟在后院里偷起男人,呵呵,不知道那家的汉子敢消受这样的货色?”
待小厮经过,一个黑影倒垂下来,从门缝向内窥视,轻声道:“这房没人,我们再往哪走?”
另一个黑影倒翻落在地上,此时借着月光才看清两道人影。
跳下来的一个黑巾蒙面,只露出一双灵动的眼睛。
另一人面目僵硬,从左眼到嘴唇的一道疤痕更添狰狞,应是带着人皮假面。
面目僵硬的人道:到对面的阁楼。
两人翻越围栏,穿过树林,蒙面黑衣人手中闪出一把银光小匕,轻轻地让小匕从门缝中溜进去,门闩颓然滑落。
两人对视一眼,闪身隐没在房内的黑暗中。蒙面人扯下黑面巾,正是萧野,另一人自然是秦晚菲。
萧野黑暗中看着屋内模糊的轮廓,对秦晚菲道:这里就是你住的地方?”
秦晚菲道:小弟弟,欢迎来到姐姐闺房。
萧野道:回自己住处为什么偷偷摸摸。
秦晚菲道:还不是因为你,我带一个男人回来,别人看见怎么办。
秦晚菲也撕下假面,她体内丹力流转,房内的事物顿时清晰起来。
她轻车熟路地绕过桌椅,点燃灯火,屋内一下明亮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