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圭壬家在城西丰邑坊,几间小土屋,简朴却整洁。屋前有个中年妇人,身着素色麻布衣裙,挽个低髻,神色憔悴,正在择菜叶子。
“二郎!”妇人见到谦洵有些惊讶,“你怎来了?”
“大娘。”谦洵认得这是圭壬守寡的娘亲,“我能,进去看看圭壬么?”
刘母紧抿着嘴唇,神色凄凉。她起身在衣裳上擦擦手,指了指屋内,将二人引进屋里。
屋中浓浓一股药味,还混杂着生姜肉桂等祛寒之物的气味。
谦洵只见他挂念着的书僮刘圭壬卧在榻上,这样热的天,竟用棉被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张消瘦苍白的脸,双眼凹陷。
“壬儿,二郎来看你。”刘母在耳边轻轻唤他。
刘圭壬艰难地睁开眼。看见谦洵,露出欣喜的笑容,唤了声“二郎”,挣扎着想起身。
谦洵想起昔日情谊,鼻子一酸,连忙过去轻轻按住他:“你躺着吧,不必拘礼。”自己也在榻边坐下。不到一月,圭壬消减了许多。
刘母叹了口气,转身走出屋去。
圭壬扯着嘴角,笑了笑:“二郎不必记挂,主母赏了很多钱给我治病。可我怕是好不了了,不能服侍二郎了。”说完几句话,便大口地喘着气。
小九在桌上倒了杯水,上前递给谦洵,又塞给谦洵一颗小小药丸,示意他给圭壬服下。
谦洵有些迟疑:“这丹药……”
小九道:“不是你家皇帝老儿服用的那种。这化冰丸是寒冬时御寒所服,虽不能治他,却能给他些许舒缓。我此次来长安只带了这一枚,再要也没有了。”
圭壬抬起眼皮,略有些疑惑地瞧向谦洵:“这位郎君是……”
谦洵轻声回道:“这是我新近的好友。她是修道之人,有异能。”
圭壬向来对谦洵满是信任。一听是谦洵的好友,他毫不犹豫,让谦洵帮他将药丸放进口中,送水服下。果然药丸咽下时,圭壬只觉五脏六腑如春风拂过,寒气也减了大半。他虚弱地扯开一角棉絮,露出两条瘦弱的胳膊透气。而后回头冲谦洵笑笑,又冲小九道了声谢。
小九耸了耸肩:“莫谢我,这药力最多半个时辰。你且说说,为何成了现在这模样。”
圭壬看看小九,又回头见谦洵也是一脸疑问,便叹口气,开始回忆:“那是在四月末,我还在安国府里。有一日夜晚,正睡着,忽被窗外异响惊醒。仔细一听,发觉是翅膀在拍打窗纸的声音。我起身开窗,瞧见一只小白鸽,我认得那是蝶莺的信鸽。”
说到这儿,圭壬顿了顿,瞧了谦洵一眼。
谦洵心下明了,蝶莺是圭壬的青梅竹马,两人两小无猜,圭壬一有闲暇便溜出去寻那蝶莺,还被谦洵嘲笑了几回。
“虽说这信鸽被蝶莺训练得极聪明,但蝶莺从未让它在夜间飞行。我以为蝶莺急着告诉我些什么,便抓了白鸽,却未在它身上找到信笺。当时心中一阵不安,连忙穿上衣裳,从后门跑出去。
跑了极久,心中担忧着蝶莺,我一点儿也不觉着累。攀过几道坊墙,躲过多少武侯,一路跑到蝶莺家中。她家中屋门大开,我连声喊着蝶莺的名字冲进去——
却只感到一阵刺骨的阴寒,随而晕倒在地,不省人事……”
后来只觉得有人在扇我脸面,我一睁眼,见天已大亮,蝶莺的阿耶揪着我衣襟,满脸怒气问我他女儿在哪。”
忆起伤心事,刘圭壬声音哽咽,“这老头一身酒气,若不是他嗜酒一夜未归,蝶莺许就不会失踪了。当时我只觉得五雷轰顶,呆呆瘫在那儿,耳边吵吵嚷嚷的是这老头要抓我报官,街坊邻居劝他,说若人是我拐走的,我就不会在这儿了。后来在推推攘攘之中,我往回走,越走越觉得阴冷,方进入安国府侧门,我便瘫倒在那儿了。
再醒来时,我便躺在这屋子里了。后来才知大夫诊断不出,只说怪异,无药可救。主母便赏了一笔钱,让阿娘将我带回来。”他便说着,便看着谦洵的神色,看出谦洵对此事一无所知,忙安慰道,“主母是好意,怕二郎担心,才不与你说这些的。”
谦洵十分愧疚。当日也疑惑过圭壬为何不辞而别,但母亲只说他得了风寒,又思念家乡心切,便恩准他回去修养一阵。谦洵晓得圭壬向来十分挂念寡母,又恰逢父亲开始为自己张罗选妻之事,心中烦躁,便未再多想此事。
“那个叫蝶莺的娘子就这么失踪了?”小九开口问道。
圭壬缓缓地点了点头,悲痛欲绝:“我求着阿娘和府中兄弟们多方探访,蝶莺的阿耶也报了官。到如今,仍是一点音信也没有。”
小九又问道:“那日你到蝶莺家中,可曾看见什么异样?例如白影,黑气……”
圭壬仔细回想了一会儿,痛苦地摇着头:“还未来得及看什么,我便晕过去了。”他眼中忽而闪过一道光芒:“我知道郎君是有本事的人,郎君可以帮我找到蝶莺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