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轻语的身体一直不怎么好。
断断续续,反复无常的病魔,将她折磨了数年有余,导致她今年不过四十来岁,然而看起来,却是一副快要油灯枯竭的瘦弱模样。
裴晴晴是爱她的,正因为爱她,才会花钱如流水,用每年数十万,甚至数百万的支出,养着她这么一个废人。
她在裴家忍辱负重,读书的时候,做好几份兼职,挣来的钱不少,供母亲在市最好的医院里治病,眼都不眨,却连一顿贵点的饭都舍不得吃。
活得都不如一个普通家庭,甚至贫穷家庭的特困生。
冯轻语无比清楚这是为了什么。
是自己的病体拖累了裴晴晴。
她常常想过就这么一死了之,早些年的时候,她试过。
偷偷拔掉管子,差一点就死成了。
她连遗书都留下,心态开阔而平静,只求女儿不再被自己这个废人所束缚,能够过上幸福安宁的生活。
但濒死之时,她却被值班的护士发现了。
没日没夜的抢救之后,再醒来,对上的便是女儿那张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憔悴而稚嫩的脸。
她才十八岁,花一样的女孩,刚刚进入大学校园,眉目间都是未脱的稚气。
依靠在床头,她细细碎碎的哭着,对冯轻语恳求:
“求求你不要抛下我,妈,钱我会挣到的,你不要离开我好不好?”
此时的冯轻语真是又痛苦,又欣慰,又懊恼。
此后,她再没有过轻生的念头,年纪大了,加之病重,求生欲反而一天比一天更加蓬勃,即便一年到头,或许能够醒着的日子都没几天,她也不想就这么认栽。
但如今,看着窗外春去秋来,却单调乏味的景色,她突然觉得心情沉重起来。
从一年之前,她从普通看护病房转来了病房。
华夏中心疾病控制医院的病房,重金难求,不只是要有钱就能住的,最主要的是,还要有权,要富可敌国,权势滔天,才对得起这富丽堂皇的装修,跟无微不至的照顾。
这里一天就要三万上下。
这是个什么概念?这是在烧钱。
加上大大小小的顶级国外进口药品续着命,她这个本该濒临死亡边缘的女人,竟反而是一天比一天好起来了。
她昏迷的日子大幅度的缩短,醒来的日子越来越长,对上护士亲切的脸,常常有些茫然。
久了,她也就能够从床上站起身来,偶尔去外面看看。
只言片语里,她大抵是能听到跟她一样住在病房里的,都是什么人。
那些偶尔提起的傲慢职称或者背后所依靠的商业巨擘,常常让她心生感慨。
她是这所有人之中最普通的一个,她本不该出现在这里的。
她当然知道,这是什么原因。
是裴晴晴突然中彩票了吗?
不是的。
裴晴晴经常来看她,帮她削个苹果,或者同她说几句话。
她一直是如此,报喜不报忧,轻言细语的,温柔得有些软糯。
但到底是自己的亲生女儿,是自己血肉里的一部分,她能够感受出来,自己这个女儿身上的改变。
不只是光鲜亮丽的服装,昂贵的珠宝首饰,她的气势变得越来越像病房里的其余家属。
一举一动,是优雅,是品格。
冯轻语知道她背后所依靠的一定是一个相当强大的男人,他给她一切,给她真正踏入上流社会的门票。
但她从来不敢问裴晴晴,问那个男人爱不爱她。
自己这个女儿,她是懂的。
她并不拜金,更不虚荣。
她从小到大,自强自立,身有傲骨。
但若是两厢情愿的相爱,她又怎会一次没见过那个男人陪她前来?她为何对那个男人绝口不提,半点描述都不曾?
而如果是契约,甚至说难听点,是包养,是情人,是笼中的金丝雀,那么冯轻语很清楚,女儿选择妥协的大半原因,是自己。
这便是她痛苦的根源。
钱是好东西,有了钱,她能接受最顶级的治疗,无限延长这残破却珍贵的生命。
但是一想到女儿可能葬送了自己终身的幸福,委屈求全换自己这条烂命,她又觉得,很痛苦。
在这里的每一日都是煎熬,每天醒来对着这些精密的医疗器械,她想要活着的念头反而越来越稀薄。
但,就算自己死了,裴晴晴又真的能够解脱吗?
这样钱势滔天,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显赫权贵,甚至豪门中的豪门,真的会这么轻而易举的放过自己这一无所有的女儿吗?
冯轻语知道,这可能是一条没有回头机会的单程路,连个撞南墙的机会都没有。
她将亲自见到女儿行至看不见底的深渊尽头。
也就是在她无比纠结之时,江煜城如天降神兵,带着裹满蜜糖的谎言,出现了。看书网kanshu9